“啊,忘记你只有头也能说话了,”五条悟于是友善地把漏瑚的头提到平视视线以内的地方,“好吧,那我直接问,你们是冲着川下澪来的,是吧?”
“可以这么说,但也不尽然,”漏瑚用低哑的声音说,“想看看失散的同伴过得怎么样,难道不理所当然么?五条悟,你拧下我的头也没关系,千年以后的荒原之上伫立着的就算不是我,也不会是你——可或许就是川下澪呢?”
下一瞬间他的头从嘴角的位置撕裂爆开,他希冀千年后站在荒原上的对方,用一根手指的咒力残忍地结束了他的生命。
那瞬间你竟然想,要食言了。你不能再帮他整理头发。
甚至只差一点,漏瑚的残片就要弄脏他的发梢了。
但漏瑚必须闭嘴,你想,我才不是你的什么同伴。
我明明是人类。是另一个世界的救世主,用了咒具才来到这里,为什么会是咒灵?
我需要进食,需要睡觉,需要爱与被爱——怎么会是咒灵?
可是,这也解释了很多从前不通顺的细节,不是么?
为什么关于幼年的记忆那么模糊,为什么夜蛾的咒骸会忽然攻击你,为什么在禁闭室中轻而易举地就被人控制越狱、却又忽然晕倒。
那,诞育你、陪伴你走过二十七年的那个世界,是假的吗?
这几乎是一种无意义的、机械化的思考,你似乎明白这就是现实了,可是又完全无法相信。过去的二十七年毕竟是你的一生,怎么会是假的?
你望住五条悟的眼睛了,他看着你,眼里不知为何,没有你所预料的不可置信,但你依然看到了某种深刻的痛苦。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天空与海,都像他眼睛的延展。
天空与海为什么也会痛苦?
它们也有不可能的恋人吗?
禁闭室里的暴戾感卷土重来了,你忽然怨恨一切,却不知道从何怨起。漏瑚从来都不是一切的主导者,真正的主导者或许就在附近,抓住他——只有抓住他,才能还你的清白——
抓住他——
回过神来时你已紧紧握住那缝合脸咒灵的脖子,即使你知道他不过是一个新生咒灵,由纯粹的恶意组成的、全无复杂谋算的新生儿,你还是握住了他。
他大概想变形逃跑,但周身的引力压下来,他动弹不得了。
“那个人是谁。”你问。
缝合脸的笑容扭曲起来,看你无法自控,他几乎感到一种勃然的自豪:“……我还是比你更高级的咒灵,无论他们怎么说,我——”
他的咽喉被你紧紧攥住,再也无法发出一个完整的音节。终于,他露出属于幼儿的祈求感,手脚在引力内挣扎,舌头伸出嘴唇。
你决定给他说话的机会,于是松开一点力度。
“你再不说,”你咬紧牙关,“就会死得比所有被你残害过的人类还惨一万倍。”
“真傲慢。”缝合脸笑起来。
你再次攥紧他的脖子。
“真傲慢,”与此同时,你听见夏油杰的声音,他不知何时走到了五条悟身侧,像他从未叛逃过那样,“明明自己是个咒灵,还想着为一群猴子报仇。”
五条悟没有说话,他一直看着你。
缝合脸又露出那种祈求的表情了。你决定给他最后一次机会。
他像个人类一样咳了一声,然后对着你笑起来,嘴里吐出简单的音节:
“自闭……圆顿裹……”
你的引力顿时感到巨大的冲击力,这种可以类比核聚变的强度,无疑是这个新生咒灵天才一般悟出的领域展开。
“万有引力。”你说。
骤然迸发的金色光芒中,你看见五条悟收起结印“无量空处”的手,但是,你没有足够的勇气去看他的眼睛。
你只能盯着他的手,小声说:“我没有骗你。”
或许是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那个咒具出了什么问题,或许是这是来到平行世界的惩罚,也或许那个世界不存在……我根本就是一个咒灵,被人操控着,还总因以为自己终于有了家而沾沾自喜。
但自从在这里遇见你,我从来都没有说过假话。
你想了想,又小声地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骗你。”
在你身后,万顷的金色光芒之后,灰蓝色领域被一点点吞吃殆尽,缝合脸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
你走过去,踩住他的脖子,抬头向上看。
无垠的领域外,你的声音被扩散至百公里内所有的咒术师、咒灵、或有咒灵感知能力的人类的耳朵里。
“你再不出来,这个咒灵就要死在我手里了,”你说,“他这么年轻,这么天赋异禀。你如果想救他,就像从前那样控制我啊!”
“我知道你在附近。”
“你如果想救他,就像从前那样控制我啊!”
没有回音。
你的理智摇摇欲坠了。
但是,忽然地,你的后背落入某种温暖的实处。
是五条悟。他一言不发,却弯下腰,紧紧抱住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