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下一秒出现在场馆外的。
五条悟随手把那个老师放在某个长椅上,然后双手抱臂,靠去旁边的柱子上了。
对方的眼镜不知道是不是在瞬移过程中丢在哪了,也或许是五条悟有意为之,总之,对方非常震惊地对着周边骤然改变的环境反应了一会,然后愤怒到跳脚了:
“请问您刚才是拎着我的领子出来的吗!”他的眼神因为近视而无法聚焦,“还有,刚才、刚才——是怎么一瞬间就——”
“这不是也不知道我们学校是做什么的嘛?”五条悟“哟”了一声,“那么大恶意是从哪来的呢?我女朋友可是很喜欢这种活动诶?”
眼神无法聚焦的老师“哼”了一声,说:“不知道你们是不是又要坑蒙拐骗我们的学生,我保护学生,有错吗?”
“又?”你问。
“高桥史郎,”对方愤怒地说,“听说你们学校的学生非常少。果真如此的话,你们应该认识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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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高桥武来说,高桥史郎几乎是他执教多年来最满意的学生——这当然不仅仅是因为他们同姓;在以体育专业为最优选的学校里,鲜少有学生会对文化学科抱有同样的尊重。高桥史郎中等个子、中等身材,整个人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染成蓝色的发尾。不过,在这所学校里,这样的打扮也不少见。
“不良”或者“过分向往自由”,这是高桥武对高桥史郎最大的预设。但这样叙述也并不严谨,因为远在知道高桥史郎的名字之前,高桥武对班级中所有人的预设都是这样的。
没有例外,高桥武想,又是同样的一年。
那是前一年的四月一日,樱花盛放的季节,一年级新生入学,高桥武在上午十点开始他这一年的第一堂国文课。讲台之下,学生呈三国鼎立之势——偏前排的学生大都在睡觉;中间靠窗那一部分,三三两两围成小圈,分享零食或打牌;中间靠门的部分,虽然安静,却并没有在听课。有人把手机藏在堆起来的书本之后看比赛,有人在打游戏,但从讲台的视角看下去,一切都一览无余。
高桥史郎是一个例外,他真的在听课——即使他盯着白板的眼神已经有些虚焦。
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一向习惯于自顾自讲完课堂内容就离开教室的高桥武点了他的名字。
“高桥史郎同学,”他说,“那么请你来回答一下,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
高桥史郎站起来了,他知道他讲到哪里,但是,他并不会回答。
“呃,”他尝试猜一个出来,“很多年后,作者贫穷不堪,然后……”
他真的听不懂,高桥武想,即使他努力尝试了。
“呃,”高桥史郎终于放弃了,“老师,是什么意思啊?”
教室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嬉笑声,但是高桥武没有笑。他已经很久无法找回成为教师那一刻、对这个职业的神圣向往,直到那一次。
“我会和高桥君好好讲解的。”他说。
他当然知道高桥史郎那天或许并不是真的对那篇国文感兴趣,他只是不忍心看见悉心讲课的老师被整个教室的人无视。
对此,高桥武非常感激。
由“不尊重”和“不屑”组成的教室里,他是他唯一的听众。
夏休即将到来的时候,高桥武在学校的天台撞见了高桥史郎。他被一群男生围在中间,似乎正在手机屏幕上输入着什么。高桥武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是,他身边的男生们纷纷神情期待而紧张,少数的几个,甚至红着耳朵。
“我、我真的发了啊——”是高桥史郎的声音。
“发嘛!”他身边的朋友们此起彼伏地鼓励道,“小仓肯定会答应的。”
“——我发了!”高桥史郎说。
回答他的是比他还紧张的朋友们的大叫。
“小仓肯定也喜欢你啊!”离他最近的那个男生说,“你们不是上周还一起放学了吗?”
“她可能当我是普通朋友吧……”高桥说,“吉田你也和她关系很好啊。”
“那是因为我们都在弓箭部!”被称作吉田的男生说,“多余的交流才没有咧。”
高桥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这时候手机铃声恰好响起。看到“回信显示”是“小仓爱佳”的一瞬间,全部男生都像竖起长毛的猫,霎时间噤声了。
高桥小心翼翼地解锁手机。
“来自小仓爱佳
谢谢高桥君的告白,忽然收到很意外,但是也很开心。我对高桥君也有好感。
我们可以不可以再互相了解一段时间?等到圣诞节到来的时候,我们就正式交往。”
小仓爱佳是与高桥同班的一个女孩子,虽然上课总是端着一本弓箭相关的书看、并不怎么听课,但是总体上是一个很容易害羞也很文静的女孩子。
是很般配的一对,高桥武想。如果圣诞节两个人还要选在天台开始正式交往,他也不是不可以再躲在这个视觉死角里感受一下学生的青春。
可是,圣诞节还没有到,高桥史郎就变了。
他开始变得草木皆兵。
国文课的时候,他依然一直盯着白板,可是,他的眼神变得空洞无物。只有一次,唯一的一次——某日女性教师敲门来借笔,在听见年长女性声音的瞬间,高桥史郎恐惧地惊醒。
他倏地站起来、撞翻书桌,前桌人吃痛地大叫,而高桥史郎浑然不觉。他怒目圆睁,双眼布满血丝,手指因恐惧颤抖出可怕的幅度。可是,数秒后,像是年久失修的发条走过两圈后重新卡住,他再次失魂落魄地坐下去。
起初,高桥武以为原因是失恋或是校园霸凌,可是他不止一次看到过小仓爱佳和其他男生向高桥史郎投来的关心目光。所以,他在某个周五的课间叫高桥史郎去了他的办公室。
他说:“因为高桥同学曾经给予了老师非常多的友善和鼓励,所以这一次,老师想要帮助你。”
高桥史郎静静听着,垂着头,并不回答,但高桥武没有催促。五分钟后,高桥史郎低声开口:“我周末可以住在老师家吗?我不想回家。”
原来是和家人闹矛盾了。高桥武说:“老师可以替你出面,和你的家人沟通。”
高桥史郎不知道为什么笑了一下,然后,他缓缓摇了摇头。
“不用了,”他说,“谢谢老师。”
然后,他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
在高桥史郎即将转身离开的瞬间,高桥武说:“老师答应你。”
——这当然不合理。如果事情传播出去,他甚至有可能为此丢掉工作,因为学生与老师有学校以外的私交是学校决不允许的事情。可是,高桥武有奇怪的预感,似乎如果不帮这个忙,高桥史郎就要丧失最后一点作为“人”的神采了。
很中二的想法,但他决定报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