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条悟一把轰开禁闭室的大门时,你已经在完全的黑暗中坐了六天。在这里,你的双手因为咒具的束缚已经完全麻木,在无边的黑暗里,甚至开始怀疑眼睛的存在。
事情的逻辑很简单,高桥史郎的遗体上发现了你的咒力残秽,他的五脏六腑因反引力的作用碎裂成模糊的血块,而他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物证确凿,连你本人也无法辩驳,于是,你被认定为谋杀案主犯,双手被可以锁住咒力的咒具死死扣在背后,就此在禁闭室的黑暗中坐了六天。
六天里,留在你体内的咒力替你延续了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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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史郎被杀案于案发次日开始审理。当日下午十四点三十分,咒术高专认定未评级咒术师川下澪为高桥史郎案件主犯,应处死刑。但由于其预估等级较高,特派当日日本境内唯一特级咒术师五条悟执行其死刑。再念及川下澪与五条悟曾有私交,特派京都校校长、一级咒术师乐岩寺嘉伸监督。
十四点三十五分,特级咒术师五条悟提出异议。
五条悟与高层的对峙开始于一小时后。在四面屏风环绕的房间中间,他罕见地没有迟到。他面无表情地听完高层所列认定川下澪为凶手的的数条证据,冷淡地摘下墨镜,露出黑色镜片后的蓝色眼睛。
“可是,”他说,“诸位忘了,案发当时,有‘六眼’在场。”
屏风不动。数秒后,有低沉的嗓音响起:“据一年级的熊谷庆子同学供认,案发当时,你正在训练场中一只一级咒灵口中解救她。即使是六眼……”
“啊,”五条悟不耐烦地打断他,“我现在忙着骂你,也连你的胡茬都看得一清二楚呢。说实话,骂你和解决一个一级咒灵相比,对我来说前者反倒更费力些。”
“那么,”立刻接上的是另一个声音,“‘六眼’都看到了什么呢?”
五条悟重新戴上了墨镜,他垂下眼睫,像是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澪去高桥那边,是因为高桥正在面对一个二级咒灵——它的残秽你们也收集到了——澪赶到以后,告知高桥她来处理这个咒灵,但是就在她使用术式向咒灵发起攻击时,高桥忽然闪身到咒灵身前,而澪已经没有时间收回咒力了。这就是六眼所看到的无可辩驳的事实。”
“证据呢?”这次又是那个低沉的嗓音,“五条悟,我们都知道你与川下澪有不可告人的关系。身为高中生,你擅自让川下澪住进——”
“这就开始评判起我的私人生活了吗?”五条悟说,“下次遇见打不过的咒灵,就先选道德标兵去打吧,这种没有假期的日子老子早就烦了。”
“五条悟,这不是可以一概而论的事情,我们现在是在讨论你包庇川下——”
“那我也讨论案情,”五条悟不耐烦地说,“你们刚列举了一堆‘帐中未显示有陌生咒术师进入’‘只有川下澪的咒力残秽’什么的,我说,她是傻子吗?比起直接用自己的咒力杀掉高桥,难道不是放任不管他,让他被那只咒灵杀死更有效吗?好,就算是愤怒之下的激情犯罪,就算澪发现了什么震天大秘密、使她一下子杀了高桥,她为什么不跑呢?昨天她可是落着泪跑回教学楼,去求硝子来救救高桥的啊。”
“我们如果能理解罪犯,这个国家就不会有那么多罪犯的诞生了。”那嗓音冷漠地说。
“那我们就没得谈啰,”五条悟笑了一声,“老师没和你们说吗?可能日本境内目前除了我,还没人杀得了川下澪。”
“这是命令,五条悟。”
“呀,你是咒言师吗?”五条悟越过根本无须存在的帷幕盯着他,“你真以为‘命令’两个字对我起作用吗?”
数秒的沉默。然后,是第三个声音:“我们不是不可以做出让步,五条悟,年轻人要相信,我们并不是为了刁难你们而存在的。你所说的疑点的确成立,可并不足以使川下澪脱罪。如果确实是高桥史郎的自发行为,你需要更有力的证据。”
“在那之前,”五条悟说,“把川下澪放了。”
“这不可能。如果她在等待的过程中死在禁闭室中,这也不是我们的责任。”
“那这里变成另一个案发现场的话,也不是我的责任,”五条悟说,“我可以去调查,但要先放了川下澪。在这期间,我会保证她不对任何人出手。”
一段时间里,屏风后都没有人说话。最终是第四个声音。这个声音比起之前开口的几位,都更腐朽和苍老。他说:“五条悟,在放走川下澪之前,我们需要更有力的证明。如果你可以在高桥史郎的背景中找出疑点,即使不与本案相关,我们也可以暂时撤销川下澪的死刑,执行‘缓刑’。在那之后,你们有一年的时间破案。”
五条悟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了,”然后他说,“但我不排除‘五条悟什么也没找到所以气急败坏地轰开了禁闭室的门’的情况哦,所以。”
他转身向外走,在愈近的光亮中,微微侧过头。
“我回来之前,管好你们中的激进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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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桥史郎的资料,就高专留存的而言,仅有薄薄的几页纸。或许是因为他刚刚入学的关系,许多资料——譬如身高与体重——都还是空白。
五条悟一行一行地读下去。
高桥史郎,东京台东区人,在其咒术能力被东京高专四年级的教师广濑慎吾在一次任务中发现后,离开原本正在研读的体育学校并入学高专。家中有一位母亲。
接下来是术式拆解和寥寥几次任务旁观的记录,但高桥史郎在其中发挥的作用微乎其微,五条悟通篇看下来,并没有发现什么疑点。
“他母亲呢?”他把资料放下,插着兜看向夜蛾,“应该已经知道消息了吧?”
“嗯,不过高层决定的说法是在任务中丧生,他们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承认他们出现了监管纰漏,”夜蛾抱臂站着,“他母亲哭了很久,他们赔了不少钱。”
“有什么用,”五条悟说,“广濑老师呢?我想去问问他。”
夜蛾说:“我已经请他过来了。”
广濑慎吾是一个身形魁梧的寸头男人。因为在先前的战斗中失去了一只眼睛,他的面容变得有些可怖。不过,他说话倒是温声细语的类型:“虽说是我把高桥介绍进高专的,可我和他并没有什么私交。有关他的母亲,也只是在一个月前他入学时见过一次。对方是很传统的日本女性,看仪态,不像是有复杂背景的人。”
“可以和我讲一下遇见高桥的那次任务吗?”五条悟问,“在那个时候,高桥确定是未接触过咒术界的普通人吗?”
“坦白讲,他的能力和一般咒术师不同,所以当他说‘以为从前看到咒灵会在脑子里意识到它术式的能力只是妄想症’的时候,我觉得不是不能接受,”广濑说,“毕竟一般世界里怪谈很盛行,十五岁的年纪,即使和大人说了这样的情况也只会被当成看怪谈上瘾吧。”
“可是,反过来说,高桥很早就意识到了自己的能力,也不是没有可能,”五条悟沉思道,“那么,当时的情况是?”
“那是一个月前了。那时候,高桥原本在的学校出现了准一级咒灵,我作为高层指派的咒术师赶到时,他和他的同班同学已经被困在那里一段时间了。那只咒灵——我记得是很巨大的类型吧?手臂肌肉和它的头一样大,脑袋的四面都有眼睛,所以视力很好,我无论闪退到哪里都会被它的某一只眼睛看到,像当了打地鼠里的地鼠一样……莫名其妙被揍了。然后,就在我有一次躲到了一个柜子旁边的时候,看到了高桥。他蹲在柜门口,挡在他的同学前面,看到我,小声对我说:这个怪物的厉害之处就在眼睛,它只要看到我,就绝对可以打中我。但是,只要我找到它的视觉死角,他就会没有办法,因为它的嗅觉和听觉都很差。”
五条悟听着,没有立刻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