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错了,”你说,“我以为您会有更有意义的猜想。总之您随意去查验吧。现在,我要走了。”
你站起身,但五条悟牵住你的手腕。
“等一下,澪,”他轻声说,然后他转向乐岩寺,“呐,老爷爷,你没有和你那些保守派的老骨头公布这件事,而是先来找了我们,是想要什么?”
在他的视线尽头,乐岩寺摩挲了一下他的拐杖。
“你相信也好,不信也罢,”他说,“五条悟,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我是先寻找证据,再做判断的人。”
但是观察了数月,也没有找到任何证据。
所以,来听听本人怎么说。
“是吗,”五条悟说,“谢了,老爷爷。”
乐岩寺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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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离开京都校的路上,你撕开五条悟先前给你的那只大福的包装纸,然后咬了一口。
五条悟有点惊讶:“不生气吗?”
“不太生气,”你摇摇头,“嗯……仔细想想,站在他的立场上,其实并不算想错。”
五条悟没有说话。
“所以,很感谢悟始终都相信我。”你又说。
他轻轻笑起来。
“我可是五条悟啊,”他说,“现在,超感激地跟我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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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是在暮冬,五条家依然被庭庭的松柏覆盖。大概因为知道五条悟要回来,宽大的木门已经大开,但门内设有结界。五条悟握住你的手腕,你才得以踏过结界边缘。然后,你们穿过种植着矮松的、铺满白色石子的前院;在木色的二层小楼前,已有身着深色纹付的男人在站立等待。
在年纪上,他明显是一个长辈。但是,见到五条悟,他还是点了点头——或者说,以一种接近鞠躬的幅度——说:“悟。”
五条悟很快乐地“嗨嗨”了一声。
然后,那位长辈转向你,又点了点头,说:“川下小姐好,我是五条诚。”
五条悟在旁边补充:“按照亲戚关系,是我的叔叔啦。”
“是的,”五条诚说,“是悟父辈的第三位。”
“初次见面,”你鞠躬道,“打扰了。”
换过木屐,五条诚一面引你们穿过回廊,一面介绍道:“悟打电话回来的时候,恰好有家仆在整理他的房间。所以,我们整理了旁边的一间,一墙之隔,会方便一些。”
你道过谢,回头望院内的景象。在这一刻,穿院而过的小河上,有半满的月亮。隐约有白色的蝴蝶从小河边的灌木丛上飞过了,于是石塔里的烛火也一瞬暗了,俄而又亮起来。
你后知后觉:“雨停了。”
五条诚点头:“因为悟说会回来,所以结界特意设置成了防雨的类型。”
真好。你想。这里是五条悟长大的地方。
是五条悟被宠爱着长大的地方。
五条悟的房间很大,是传统的和室。在房间靠内的位置,已摆好宽大的床铺。在床铺边,也有红木制的矮桌,其上摆好了果汁和甜点。
五条诚说:“川下小姐的房间也是一样的。”他随机拉开五条悟房间右侧的门,在门后,一间一样大的房间摆着一样的床铺和矮桌,不同的是,桌上换成了茶和水果。
“澪和我口味比较像啦,”五条悟说,“下次麻烦叔叔让人换成和我一样的就好啦。”
“好的,”五条诚说,“那现在我就叫……”
“不用——不用麻烦的,”你摆摆手,“水果我也很喜欢!非常感谢您的照顾!”
五条诚就不再多劝。他对你点了点头,又转向五条悟:“那么,我就先回去了。晚安,悟。”
“晚安哦。”五条悟说。
五条诚前脚刚走,五条悟就大大咧咧地坐到了榻榻米上。他拍了拍身旁的空位示意你也来坐,然后仰天长叹:“我叔叔就是超一板一眼的人啊!和他说话感觉我都变规矩了。”
“可是也很好嘛,”你坐下来,“感觉对悟很照顾,是不错的长辈。”
“是很好的长辈啦,”五条悟说,“我父母不在日本,家里很多事都是他在做主。他的性格也很适合和禅院家还有加茂家打交道……一群人能在茶室里对着坐一下午。”
你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然后笑起来。
“在我的世界里也有禅院家和加茂家,我也对这两家代代相传的术式有所了解;不过,并没有听说有杰出的小辈,”你回想道,“这边有吗?”
“嗯,硬要说的话,伏黑甚尔是禅院家的,惠以后应该会成为很厉害的咒术师吧?至于其他还在本家的小辈,似乎有一位叫直哉的……不了解,然后还有个似乎根本没有咒力的女孩子,”五条悟说,“那孩子应该活得很辛苦吧。”
“是吗,”你说,“禅院家是很在意这个的类型?”
“非常,”五条悟点点头,“坦言讲,所谓的’御三家‘都是这样。明天想去附近转转吗?我明天完全没有任务,可以留在京都。”
“好啊,”你说,“想去清水寺,也想去伏见稻荷大社看看。”
房间后院似乎有独立的汤池;你们互相道过晚安,又洗过澡后,你换好先前被放在床铺旁边的浴衣,准备入睡。
可是月光如水,在门外廊下,小河是流动的月亮。你不断地、不断地想起从前的六眼,想起传说里暗许外界迫害的五条家、以及唯一愿意保护他的母亲的惨死。似乎“是否应该将平行世界里有不同际遇的两个人当作同一个人”是个难以辨明的哲学问题,可是你因身边的五条悟的顺遂而生的快乐里,也掺杂为六眼的不平与怜悯。
神子是否能成为神子,在一切的最开端,原本不是他自己的选择。
你推开门,坐去廊下。
雨好像真的停了,天空之下,有璀璨的星芒。
冬日没有蝉鸣,此刻万籁俱寂,唯有流水的声音。
然后你身后的门就开了,五条悟换上了一件蓝白相间的浴衣。他没有戴墨镜,一只手扶着门,打了好大一个哈欠。
然后他问:“睡不着吗?”
你回头看他,不知为何,空落落的感觉一点点消失了。
“嗯。”你回答。
“你根本没尝试睡呀,”他也走到你身边坐下来,“是因为乐岩寺的话吗?”
“不是,”你摇摇头,“在想以前……你刚才是在拿六眼看我吗?不然怎么知道我没尝试睡过?”
“你的咒力对我隐形,可是你人我还是能看见的呀,”五条悟说,“什么以前?”
“以前的世界。”
“啊,”五条悟向后仰,倚靠到身后的木制柱子上,“以前怕提起来让你伤心,现在你愿意讲的话,我也很想听听以前的你。”
他顿了顿,又说:“毕竟,我对以前的澪,几乎算是一无所知呢。”
你看着他,然后笑起来。
在晚风里,你轻轻感叹:“以前的我啊。”
“以前的我,是作为武器诞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