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北流寇最是记仇。
漠北郡下十六县,曾跟流寇有过冲突的无一都被报复过。
不是在今年,就是在明年,后年……
只要流寇不散,迟早要折回来再狠咬你一口。
这也是这些县畏惧他们的原因之一。
再加上这些年边关不稳,大雍的漠北军被瓦剌人打得毫无还手之力,根本没精力来对付这些流寇。
时间一久,流寇势力日益庞大,渐渐的,年关前的抢掠就形成了十六县县令相互默许的存在。
今年抢这家,明年再换一家。
十六县单打独斗打不过,又没有联合起来抵抗的魄力,如今就成了抽签似的挨打。
抽到哪一个就算他倒霉。
而清源县,今年恐怕就是那个倒霉蛋。
两人在林渔的特意引导下将在县里打探到的消息尽数告知,语气里的焦虑是越发凝重。
又是一碗热汤下肚,缓解了口干舌燥,顾文鹏才觉察到不对劲,怎么就把什么都说了呢?
他看向顾清柏,两人都在此时才反应过来,同时转头看向桌边的小丫头。
就,有点离谱。
不等两人再纠结这个问题,顾村长便满是担忧地看向林渔,“林丫头,咱们那事儿怕是要尽快办了。”
说着这话的时候顾村长的声音也在发颤。
他不是没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漠北战乱,以及五年前的旱灾大逃荒,亲眼看到过死在刀剑下的族亲,也在饥荒中亲手埋葬过邻里乡亲的稚童。
但正因为经历过,才深刻地体会过那种朝不保夕的恐惧和痛苦,不敢再回想,也不想再经历。
林渔也正有此打算,看来计划得尽快了。
最后顾村长还是决定先将顾氏的族老聚集在一起商议,再决定找时间将这件事告知村民。
原本顾文鹏还担心,万一提前告知了会让大家恐慌,但林渔却道,“与其让他们胡乱揣测,不如将事实摆出来。”
两人从县里赶回来肯定会引起村里人的注意,更何况在县里上工的还不止他们俩,周边村落也有人,消息迟早会传出来。
人心惶惶更容易出乱子。
送走了三人,林渔决定立马去镇上。
下了两天两夜的雪,积雪也深,得知林渔要去镇上,黎老太将赶做出来的鞋子拿了出来。
“里面垫了一层兔毛,暖和。”
“还有这个……”春娘拿出一副皮手套给她戴上,嘱咐她一路小心。
鞋子和手套暖融融。
“趁着天色还早,我早去早回。”
林渔背着背篓快步离开,身后春娘目送她走了好远。
去镇上的路上,林渔心里沉甸甸的,脖子上像是悬了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再次进了小镇,上次那种压迫感已经不再,林渔保持着警惕心七歪八拐地找到了那家打铁铺子。
铺子里还是那个大汉在打铁,多了个在一边埋头拉风箱的人。
火燃得旺,大汉夹着一块即将成型的铁器放水里,立马水汽蒸腾,冒出了白雾。
见到林渔,他斜斜瞥了一眼,粗声粗气的,“等着。”
说完搁下手中的东西转身进屋取货。
林渔站在外面等,视线不经意地瞟向了那边吭哧吭哧拉风车的人,那人猫着身子始终低着头,看不到脸,但林渔的视线却落在了他拉拽风箱的手上……
那是一只看似瘦弱却格外有力的手。
并不像是因为饥饿导致的瘦弱无力,反而像是经历了千锤百炼……
眼前人影一晃。
只听哗啦一声,十来个铁箭头被人丢在了石桌上。
“喏,验货!”
去而复返的大汉把箭头拿了过来。
铁质的箭头锋利冷锐,三个捕兽夹一共炼出了十二支箭头。
林渔拿在手里看了看,付了另一半的钱,见箭头用一块破布一裹塞进了背篓了,做完这件事之后转身离开。
整个过程林渔没说一句话,等她人一走,雷虎摸着脑门,“嘿,这丫头今天脸色怎么这么臭呢?”
听到他的话,旁边拉风箱的瘦子才抬起脸来,骂他,“人家难道还要对你笑一个?”
他骂完后自己也有点懵,一阵抓耳挠腮的,“她一句话都不说,我这回去怎么汇报啊?”
先生让他盯着这个小娘子,可洪庙村排外,他人又进不去啊。
雷虎终于看到有人跟他一样笨了,走过去蹲下,出馊主意。
“你傻啊,你不知道说什么就跟先生说一下小娘子今天穿了什么衣裳,梳了什么发髻,戴了什么首饰,人好不好看不就行了?”
瘦子:“……”
雷虎你被先生罚坐冷板凳也是有原因的。
……
林渔取了铁箭头又去镇上买了一些生活用品,顺便带回去。
一路上依然心事重重。
那打铁铺的两人都不是普通人。
一个体型健硕,掌心厚茧,锻铁手法明显不熟练,拿在手里的铁锤若是换一把大刀更合适。
而那个拉风箱的,手指看似纤细,但林渔却断定,那只手掐断一个人的喉咙轻而易举。
一个小镇,居然卧虎藏龙。
会是流寇吗?
是练家子,有杀气,但他们身上没有匪气。
林渔识人看气场,这两人,跟前阵子在山里遇上的刀疤脸跟她的感觉隐隐相似。
小镇距离洪庙村不过几里路,若是早有贼人潜伏在了小镇上,等到时机成熟,周边的村都要遭殃。
带着满腔心事,林渔回了洪庙村。
晚间室外寒风簌簌,春娘端着油灯进来,好不容易稳住了被吹得东倒西歪的灯芯,室内亮起一道光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