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程安来时,穆槿正捧着汤盅小心翼翼的端上桌,李书言少见的在厅中抚琴,一曲柔肠绕千阙,穆程安静步走近,脑海里满是当年与他初见的情景。
绿水映青山,香茗伴琴音。
若不是李书言今日弹这一曲,她都快忘了这个温婉聪慧的人,是她年少时的欢喜,是她不顾祖宗规矩,三媒六聘迎回家的。
可欢喜总抵不过现实,自从李书言难产后损了身体,再难生育,吕氏便趁机做主往后院添了几个新人,两人间的情谊也就淡了。
“书言,今日怎么有兴致抚琴?”厅中不比暖房,穆程安脱下氅子披在李书言肩上,握住了他的手。
李书言瑟缩一下,抽回手,起身对穆程安见了礼。
“今日下人理库房,偶然将它翻了出来,我便试了试琴音,许久不谈,手生了。”
李书言话虽如此,但心中不免哀愁,他少年时最爱琴道,在沂城也算有些雅名,可再好的琴音还是抓不住穆程安的心,渐渐的,他便将琴闲置了,已有五六年没碰过了。
“那以后别收着了,别埋没了你这一手好琴。”穆程安没有听出其他意思,在她看来,李书言一直都是这样的温和不争,与其他几个侧室不同,是她心目中最理想的男子模样。
穆槿在一旁看着二人的互动,他只知道母亲对爹爹一直都不错,可不理解为何爹爹看上去还是不太开心。
“小槿,你杵着做什么?”穆程安朝他招手,一改之前对他的冷漠态度。
“见过母亲。”见穆程安朝他笑,穆槿欢快的见了礼,小跑着过去说道:“爹爹不弹琴,我都快忘记琴是什么声音的啦,今日不仅有琴,还有儿子亲手煲的羊肉汤,是母亲常吃的做法,但儿子做了些改良。”
“哦?小槿竟会下厨了?那便快快入席,让为母品一品。”穆程安的心情不错,鲜少的将穆槿抱起,往暖厅走去。
穆槿被这突如其来的母爱惊住了,僵着身体不敢动,幼时母亲也爱抱他,同他玩耍,可过后,吕氏便经常罚他,以至于他不敢再亲近穆程安,久而久之,穆程安便也觉得他是性子怯懦,不如其他子女活泼伶俐。
见穆程安今日一反常态,李书言心中狐疑,只能在旁小心伺候着。
穆槿到底还是半大孩子,只觉得母亲对他又好了,将先前受得苦楚忘了个干净,欢欢喜喜的给两人夹菜添饭,年初三一直都是他心心念念的日子,今年似乎是他过得最幸福的一个年了。
菜过五味,穆程安给李书言斟了杯酒说道:“今日有个喜事…”虽然是对李书言说的,但她的眼神却是望着正给自己盛汤的穆槿。
李书言脑海中嗡的一声,登时明白了她刚刚对穆槿的那番作态是何缘由。
“是曲府的小姐吗?”想起合欢宴上的那朵宫花,李书言犹豫的开口。
“还是你聪慧,的确是曲府小姐,但不是大小姐说媒,前日去了才知是二小姐,不过这曲二小姐的父亲是陛下的亲弟,说来也是顶好的亲事了。”穆程安与李书言思虑的方向截然相反,她以为李书言会与吕氏一样在意门第,不由得强调了一下。
穆槿听到亲事两字,脑中一懵,手里的瓷勺掉入汤中,发出一声脆响。
他手忙脚乱的收拾溅出的汤水,又听他爹爹问了一句,“既然是凤后赐花,该是正夫之位吧?”
“小槿性子软,这上有郡主,下有侍夫,正夫怕有些难为他,郡主议了个折中的法子,让雁儿一同嫁去,还如同家中一样,兄友弟恭,也算是佳话。”
这话,穆程安自是思索了一番才说给李书言听,直听的他喉头中血气翻涌,捏着酒杯的指尖发白,当日合欢宴上大房横插一脚,他已经摆明了态度不与争抢,怎么如今还是将穆槿赔了进去。
李书言喝了口酒,压了压喉中甜腥,试探道:“曲二小姐一直以来都是雁公子的心上人,如今他二人能做玉女金童,何故再让槿儿去扰人情谊呢?”
“不必忧心,那曲二小姐本就属意小槿,虽说是侧夫,定也不会薄待了他。”穆程安没在意李书言的神色,又从怀中掏出了先前郡主赐的双龙衔珠镯说道:“这个镯子是温慧郡主从腕上取下给小槿的聘礼,看这仪制八成是郡主的嫁妆,可见郡主对小槿是相当爱戴的。”
穆槿看这那对镯子,总觉得像是一把镣铐般,将自己的命运牢牢的囚住。
先前满心的欢喜早已被穆程安冰冷的话语冲刷的干干净净,母亲口中的喜事不过是将自己从一个牢笼换去另一个牢笼罢了。
他心中的悲戚终究是藏不住了,跪在穆程安脚边泣道:“母亲可知穆雁对曲二小姐的心思已经如同魔障一般,那日我落水并非意外,不过是我书背的好,曲二小姐多看了我一眼,他便将我推入水中,生死不顾,若是同他一同嫁入曲家,那儿子怕是没有命再给您二老养老了啊。”
穆槿伏着头痛哭出声,李书言今日才知当日的情形,疼惜的将穆槿搂入怀中,一时声泪俱下,句句泣血:“当年我用了半条性命与终身不孕的代价将槿儿产下,只因一个吉兆,您一高兴就将槿儿抱给了主夫抚养,那时我在月子中数次求您准许我将槿儿抚养至三岁,都给您驳了回来,如今我竟又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儿再入火坑,惘断性命。”
穆程安看着跪在自己身前的二人,有了些许的动摇,她想将他们扶起来,却被郡主的镯子止住了手。
她轻叹一口气温言道:“当时你身体虚弱至极,长运与我都疼惜你的身子,怕你因再费心养育孩子而损了你的寿数,后面你修养好了,我不也命长运让小槿多与你往来了吗?”
李书言握着锦帕,努力的找回着自己的神智,直起身直视着穆程安道:“疼惜我?当年你我琴瑟和鸣,你不顾我的劝告用正夫礼将我娶进门,引来大房对我的忌惮,你又没理由说服大房,只好给了我一个良侍的名分,等后来我怀了槿儿,大房趁你不在家时,已养胎的名义日日邀我共用膳食,吃的皆是大补之物,以至我胎大难产。”
穆程安原本不知其中缘故,听了这话后也明白过来,心知理亏,不敢再直视李书言,又听他道:“槿儿出生后,大房又怕槿儿断了雁公子嫡子的路,跟你提议把槿儿给他抚养,你竟也是欣然接受,以至于下人都传大房心胸开阔,愿意亲自抚养一个庶子,连我也得跟着感恩戴德,你方才说的多往来,也不过是固定的初一十五方才准许他来探望,且每次来时,身上总带着大小不一的淤青,就连你每次抱他后,大房都会找理由罚他跪上一个时辰。”
“我常年在外,后院事是我没上心,如今你说与我听了,往后小槿由你亲自带便是,往后我必多与你交心。”穆程安心虚至极,李书言说的这些他一概不知,只好想着给他点补偿。
“我与你十多年的情谊早就在槿儿出生那日断送了,如今不过希望你能做主,让小槿去庄子上生活,日后能嫁个好人,过普通日子。”李书言早已不在意与他是否交心,这些年后院新人越来越多,大房早就将心思放在了新人身上。
“小槿的婚事是由宫里做媒,也是温慧郡主亲自说定的,我掏空了半辈子的家产,才得来这当上皇亲的机会,此时若是悔婚可是欺君之罪啊,书言,你是有玲珑心的,当知其中厉害,此事你不必再提,到时我给小槿多添嫁妆就是。”曲府认定了穆槿,穆程安哪里肯放手,这种机会不是动动嘴皮子就有的。
“我应该猜到的,家产,皇室,名声,你在意的永远只有这些!”李书言见无法说动穆程安,一时万念俱灰,喷出一口血来,晕倒过去。
穆槿见爹爹被气的生生晕死在自己怀中,吓得魂飞四散,他口中大声叫喊着爹爹,脑海中闪过当时穆雁的话,不敢置信的盯着冬青,那数月不曾出现的魂纹已经用肉眼可见的速度爬上了他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