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的天色阴沉,临近立春,寒意减弱了许多,片刻后铅灰色的天空被深墨色浸染,雨幕笼罩世间,窗外芭蕉被打得直点头,陆枝坐在窗边撑着下巴,百无聊赖地看大雨滂沱。
海棠老桩已经种下,这会儿和她一起趴在窗边看雨。
她背负着仇恨而来,如今仇人尽逝,以后如何她还真没有做过打算。
一切落定后她本不打算留在京城,却不曾想嫁给了谢玄。
人生因缘际会啊,当真无常。
但她总觉得京城待不长久,陆文德和谢瓒的交易始终让她心绪难安。
当下的大栾看着风平浪静,可太过平静也会让人不安,谢玄和谢瓒之间紧张的关系让她悬着一颗心。
皇子之间难有兄友弟恭,常是胜者为王。
败者,万劫不复。
陆枝无法看着谢玄落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也许谢玄本人不想争,但生在皇家不争也是死,他不得不争,不得去做谢瓒的磨刀石。
陆枝伸手接了一手心的雨,谢玄被安排着只能一直往前走,那她就做谢玄的退路。
“若娘,去将金承叫来。”
金承跟着若娘跑了进来,坐到陆枝对面:“师姐,你找我。”
陆枝看他额前的头发被汗浸湿,说道:“若娘,拿条毛巾来。”
她给金承擦了擦满头汗:“日日练得这般凶,当心身子受不了。”
“师姐,我自己来。”金承拿过毛巾胡乱擦了一通,“师姐,找我是有何事?”
陆枝:“师弟,师姐有件事要求你帮忙。”
金承正了神色:“师姐,你我师姐弟之间不存在求,师姐有什么事尽管说,师弟一定帮师姐完成。”
陆枝神情严肃道:“我需要你回一趟怙州。”
金承:“回怙州?可是怙州出了何事?”
陆枝摇头:“怙州无事。”
她拿出一物交给金承:“师弟,你带着我的印章去将我在怙州钱庄的所有钱财换作银票带走,此事可找州长伯伯暗中帮忙,切记要暗中行进,莫要给他招惹到麻烦。”
金承听陆枝像是在准备逃命,担忧道:“师姐,可是出了什么事?若是凶险异常,我们此刻便收拾东西,待殿下回来,咱们一道走。”
陆枝道:“也不是出了什么事,只是先做一些安排,万一将来用得上……”
她顿了一会儿说道:“用不上是最好的。”
金承:“那师姐,换好之后我还回来京城吗?”
陆枝:“暂时不要回来。”
过了会儿,她又说道:“也不要待在怙州。”别给怙州带去麻烦。
金承挠挠头:“那师姐,我该去哪?”
是啊,金承该去哪……
陆枝犯难。
若京城到时有政权颠覆的危险,大栾境内,他们能逃去哪里?
有没有虽在那种大栾管辖之下,但京城的手脚难以伸到的地方?
陆枝喊道:“若娘,拿大栾的地图来。”
她和金承伏案寻找大栾境内地处偏远又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之地。
在密密麻麻的文字和地势起伏线中,陆枝锁定了一个地方。
凤州。
凤州,这个地方地势不错,但此处情况如何她不明,还得先问问谢玄。
陆枝收起地图:“师弟,不着急走,待我向殿下问明了情况再做行动。”
金承点头:“都听师姐的。”
……
陆枝拿上毛巾给谢玄头擦干头发:“将桌上姜汤喝了,别受寒。”
姜汤还冒着热气。
谢玄拿起一饮而尽:“是有事要同我说?”
陆枝惊讶:“你怎么知道?”
谢玄抚平陆枝微皱的眉:“都写在脸上了。”
陆枝拉着谢玄坐下:“是有一事要问问你。”
“凤州此地如何?”
“凤州?”谢玄眉头皱了起来,道:“此地偏远险恶,常生匪患,朝廷派兵去剿过几回,但都无甚作用,朝廷每每撤兵,匪患便又会死灰复燃,后渐渐成了一方势力,山匪头子占山划地,自立为王,竟要求州官上贡,若是州官拒贡,他便会派人去城里打家劫舍,此地州官为保城内安宁,只得妥协。”
陆枝拧眉:“竟已如此严重?朝中不管?”
谢玄哼了一声:“这朝中官员人人都摆出一副关心凤州的嘴脸,可真要让他们带兵去讨伐反贼,个个都当起了缩头乌龟,久而久之,凤州便成了山匪的地盘,山匪以城中百姓为质,父皇也无可奈何。”
“你怎地想起来问这个地方了?”
陆枝:“今日闲来无事找了地图来看,看到了此地,便找你问问。”
谢玄:“此地是大栾恶疾,我打算向父皇请命,亲自领兵去平了这患。”
陆枝担忧:“若是能平了自是皆大欢喜,若是平不了便是罪责加身,你与谢瓒斗得恶,他又怎会放过这个机会。”
谢玄摸了摸陆枝的脸颊:“‘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这还是在怙州时你同我说的,此言令我久久不能忘怀,若百姓能安,我又何须惜此身。”【注1】
陆枝一腔热血被他说得沸腾起来。
“那我同你一道去。”
谢玄:“若是能去,此行定然危险,我怎忍心让我陪我犯险。”
陆枝:“你若回不来,我守在这京城又有何用,不妨陪你同去,你说会携山带水朝我而来,这么快便后悔了?”
谢玄:“从未后悔。此事尚未可行,需得待父皇准许。”
陆枝:“我猜谢瓒应不会让你拿到兵权。”
谢瓒轻轻叹了一口气。
陆枝暗暗思索了一番,让金承离开了京城。
……
流光在立春前日送来了请帖。
陆枝:“谢瓒他要设宴,也不知此番打得是什么主意。”
谢玄心中吃味:“谢瓒他……应是冲你而来。”
陆枝不解:“你这般说是不是知晓些什么?当初他与陆文德有谋,我便隐隐约约地觉着他是冲着我来的,可我一个孤女,无权无势,我实在想不通他图我什么?若是因为嫡女身份,如今我已不是了,他为何还要请我。”
谢玄心中醋意暴涨:“他不为你的身份,只为你这个人。”
陆枝大惊:“到底是因何?”
谢玄微微垂眸:“因为你写的策论。”
陆枝:“策论?策论……策论?”
她惊疑地看向谢玄。
谢玄点了点头:“便是你此刻心里想的那本。”
陆枝:“这书如何了?”
谢玄:“谢瓒此人虽看着温和,实则很有野心,他不愿遵循一国旧制做个安稳皇帝,他想战,吞并诸国,做天下共主,开万世之先,这也是父皇让我磨谢瓒的原因,在父皇看来,遵循旧制安稳太平下去没什么不好。”
陆枝心中震惊不已,这谢瓒当真是很有野心,竟让人有些佩服。
可眼下无战事,大栾安定,他主动挑起战事实在是有违人和。
“他是要我为他谋?”
谢瓒点头:“不错。皇后自小教他什么都要最好,最好的府邸,最好的身份,就连今后站在他身边的女子也该是最好的。”
陆枝:“……那我这也算不上吧,我如今只是个平民。”
谢玄:“不。”
他牵起陆枝的手握紧手心:“你便是最好的,我什么都可以争不过他,但绝不能让他把你从我身边抢走。”
陆枝心里感动,回握住谢玄的手:“你小被迫要跟他抢,又不许争得过,但我和母妃原本便是向着你的,远比抢来的恒久。”
……
立春当日,太子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