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这样。邵艾在心里推测,广东与福建接壤,搞不好是外公于工作中先认识了闵康的父亲,自己看好这位年轻人才把女儿嫁过去给福建人做媳妇。考虑到只答不问欠礼貌,问表姑:“阿姨来美国多久了?家里是做什么的?”
表姑长长地吁了口气,上身向后靠到沙发上,“我跟老公在国内是开餐馆的,十几年前投资移民去纽约,刚开始就是把国内的餐馆经营照搬过来,自以为在国内做得不错嘛。结果生意好差啊,家底儿都快赔光了!”
邵艾注意到,表姑同她说话的时候,静坐不语的姑婆一直眯着眼睛打量自己这个初次见面的小辈,像在观赏一件爱不释手的瓷器。
“后来我俩就去偷师人家那些生意红火的中餐馆。哎,原来要想在美国出头,从哪里来做哪里的菜是不行的。你到那些华人开的酒楼里翻翻菜单就知道了,既有广东的明炉烧鸭,又有四川水煮鱼,湖南剁椒鱼头。反正八大菜系的名菜最好都来那么一两样,老美的口味也要照顾到,生意才能兴隆。”
邵艾听得直点头。都说北美的中餐馆大部分是福建人开的,其实人家也都不容易。“爱拼才会赢”是福建人的创业精神,从古到今八山一水一分田,老天爷不眷顾,就只能自己想办法。曾听父亲说过,泉州又叫鞋都,据说全球每一百双鞋里就有八双是从那儿出来的。而莆田的珠宝和红木家具都占全国一半以上的市场份额。
两位长辈从下午三点坐到五点。期间邵艾又上楼敲了几次门,还是没回来,心里免不了埋怨起闵康来。一整晚没休息好,不是应该尽早回家睡觉吗?还满世界乱转?邵艾中午只吃了两片tacos,本来是预备着下午看碟吃零食才留了肚子,到此刻可谓饥肠辘辘了。于是问两位长辈:“我打电话叫外卖,不知阿姨和奶奶喜欢吃什么?”
“不麻烦你了,邵艾,”表姑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双手绕到背后锤了锤腰。“看样子是等不到了,我们还要坐几个钟头的车回纽约,这就走了。”
这时老太太又开口说了两句话,表姑转述道:“我妈说麻烦了你这么久,想请你去街对面的饭店,一起吃顿晚饭。”
“哦,不用,奶奶太客气了!”邵艾紧张地摆手,将二位长辈送至门口。心知这位姑婆对自己和闵康的关系似乎误会很深,由于语言障碍又无法沟通,自己还是少招惹为妙。
岂料姑婆一步迈出门后,忽地转过身来,用干瘦的右手将自己左腕上一只翠绿的玉镯除下,再抓起邵艾的手腕要给她戴上。
邵艾像受惊的小兔一般急忙抽回手,头顶两只假想的耳朵直愣愣地朝天竖起来。“使不得使不得!谢、多谢奶奶的一番好意,可我实在不能收……好吧,我还是跟你们去吃饭吧。”
三人一同乘电梯下楼,即将出大门的时候迎面撞上健身归来的闵康。深蓝色短袖短裤运动衣,前胸后背都被汗水打湿。头发还在冒热气,双目依然因缺觉泛红,好在黑眼圈已被运动后加剧的新陈代谢驱散,面上的皮肤镀着层光膜。男人可真是种奇怪的动物,邵艾忍不住腹诽着,换成她这一天都会蜷缩在床上,和父母朋友挨个儿打电话倾诉。
闵康乍见到两位至亲同邵艾在一起懵了片刻,弄清状况后倒吸了口气,抱歉自己回来晚了,并向邵艾表达了谢意。请三人先去饭店,自己回楼上换身衣服。
邵艾跟着长辈们进饭店入座,倒也没等多久,闵康就出现了。走过来后站在桌旁迟疑了片刻,这种四人包厢并不宽裕,表姑和姑婆坐对面,那他就只能坐到邵艾身边。坐下后,人虽未挨到她,可一股清新的肥皂味不受管束地横向蔓延过来,钻进邵艾鼻子里,沾到她衣服上。看来上楼后还快速冲了个澡,再换上平日去学校常穿的那件衬衣……
不对啊,打住!邵艾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身边这个男人的衣食住行似乎了解得比其他人都多,到底是如何在不知不觉中陷入这种景况的呢?简直莫名其妙嘛。
“康啊,邵艾跟我说你把手机弄丢了,”等上菜的期间表姑问闵康,“找到没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闵康快速扫了邵艾一眼,安静听着也不做辩解。要是两位长辈得知他被人持枪抢劫,场面可就热闹了。
表姑数落够了又问邵艾还有多久毕业,之后打算留美还是回国。
“毕业时间还不一定。会回国。”
邵艾当前的计划是把硕士读完。如果方熠能如期赶来她身边,那她也不妨陪他再读个学位。他要是来不了,唉,两年后她也就回去了。
“阿康明年夏天就毕业了,哦?”表姑试探地问闵康,“外公希望你去广东接他的班,对不对?”
转头又对邵艾说:“阿康是在NYU读的本科,当年他还被加州的学校录取了。是我表弟表妹考虑到纽约有我们一家子在,就让他来东岸读书。阿康很听话的,小字辈里数他孝顺。”
嗯,福建人的宗族观念邵艾也早有耳闻,一人出国后会想办法将兄弟姐妹父母都接出来。在现代社会亲情日渐淡薄的趋势下,大家族传统在福建和广东二省依然根深蒂固。闵康入座后就细心地为长辈们点菜、端茶倒水,显然是从小养成的习惯。当然大家族都少不了有些重男轻女,难怪刚认识的时候闵康对她是那么一副态度。
菜上来后大家便闷声吃饭。父亲同邵艾说过,看一个人吃饭便能了解此人性格的多个方面。是不是个容易相处的人,看他吃饭时挑挑拣拣还是给啥吃啥。勤俭持家又或者浪费粮食?胃口如何,光顾自己吃呢,还是会照顾到别人?
“几时……结婚?”
一直专心吃饭的姑婆忽然抬起头来,用普通话费力地蹦出这四个字。音量还不低,附近桌的客人都听到了。手拿筷子的邵艾立刻僵在那里了,双颊火烫,几乎想要站起身夺路而逃。
而闵康当时正用汤勺给表姑装了碗粟米羹递过去,闻言手一抖,整碗汤扣到脆皮乳鸽的盘子里。愣了半晌后才醒过神来,用公筷将不再脆皮的乳鸽抢救到一旁的青菜盘中,再叫服务员过来换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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