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爸呀!”姜玲的声音都快哭出来了,“好歹家里来了客人,你就不能奢侈一回?再说了,把马桶搞那么脏,我洗厕所的水不叫浪费呀?”
和邵艾坐在饭桌旁的王启听到这里站起身,先去洗手间按响水箱开关,随后进了父亲的屋把太太替换出来,关上门,亲自做父亲的工作。姜玲一脸歉意地回到饭桌,冲邵艾说:“真是抱歉啊,我公公这人心眼儿挺好的,就是太节省了。也不怪他,河北农村的,早些年生活条件苦,穷怕了!”
“没关系,”邵艾笑了下。河北农村?心道许刚强和傅吉吉应当也是河北农村的,家里老人都这样吗?
姜玲可还有一肚子苦水没地儿倒呢。回头瞥了一眼紧闭的屋门,压低声音对邵艾说:“我们原先住studio来着,就是一间大通房带个厕所,厨房在屋角隔那么三米见方出来,一炒菜满屋子烟。我快生的时候把两位老人请来,没法住啊,搬家吧。我那时顶着个大肚子,俩老帮着王启规整东西。你猜怎么着?”
姜玲伸手过来轻拍了一下邵艾面前的桌面,“东西都装箱后,还剩半瓶子酱油找不着瓶盖了。当时搬家的卡车就停在楼下,我让倒下水道里,把瓶子扔了就行。结果人家老爷子心疼啊,抄起那半瓶子酱油,对着嘴咕嘟咕嘟都给喝了……”
邵艾知道不应该笑,可实在没忍住。二人叽叽咕咕地小声乐了一会儿,姜玲又说:“省就省吧,主要是怕他们搞坏身体。家里快过期的感冒药片舍不得扔,天一冷,俩老就一人吃上几片,说是先提前预防着。王启没办法,把家里的药瓶藏得跟毒品一样……王启穿小了的牛仔裤老爷子拿去穿,据说我不在家的时候,拉链是一直开着的,你道是为啥?说是少拉来拉去的,可以延长拉链的寿命……”
听背后传来开门的声音,姜玲瞬间抹去脸上的表情,没事儿人一样地继续吃饭。邵艾自忖修为不到姜玲的境界,刚好还没去厕所,就借故离开了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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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回桌后,姜玲问邵艾:“哎,我舅舅说你还有个男朋友要一起过来读书的,怎么不带来给我们瞅瞅?”
这句问话戳到邵艾的命门上。“他,嗯,没能一起来。家里出了些事,推迟一年入学。”
“哦,也是你们BU的?”姜玲问。
邵艾瞅了一眼回桌后闷头吃饭的王启,“是和王启一个学校,生物工程专业。”
“那跟我还是一个系呢,”王启立刻来了精神,“他是跟哪个导师?”
“唐教授。”
“唐教授?太幸运了!”王启放下筷子感慨地说,“人家唐教授收学生并不多,每一个都当做未来科学家来培养,最后也确实个顶个儿拿到名校的教职,在学术界可谓桃李满天下。再看我老板?每年乌泱泱招进来一片替他做实验,谁是谁估计他都搞不清楚,纯粹是把我们当烧煤窑的了。至于毕业后的去向?自生自灭吧。”
原来唐教授是这么难得的好导师?邵艾这下心里更不好受了。同在一个系,她家方熠可不是王启这样的闷葫芦。方熠博学多知但从不衒材扬己,细微敏捷却很少做口舌之争。今天若是也在场,定会同王启成为朋友,大学四年还没见有哪个同学和方熠不对付的。
“可不是嘛,”姜玲接过话头愤愤不平地说,“王启今年都博士第六年,还不知道能不能毕业。也怪他太能干了,有样技术就他会,别人学不来。”
又或者其他人都故意不去学呢,邵艾心道,学会了就走不了了。问:“也是华人教授?”
“倒不是华人,是俄罗斯裔,”姜玲指着一盘红烧豆腐说道,“太太是华人,据说一家人喜欢吃豆腐,还在实验室里装了台豆腐机,学生们可以免费拿豆腐回家。”
“挺好的呀,”邵艾这还是头回听说这种事。
王启嘲讽地一笑,“招生噱头罢了,靠这台豆腐机忽悠了不少中国来的博士博后。”
“不过那个唐教授也挺不容易的,”姜玲给玩累了来找她的儿子嘴里喂了口炒蛋,“跟老婆两地都多少年了?做实验忙起来也是通宵加班。她老婆在华尔街,听说更忙。小孩眼下在国内上小学,岳父母带。”
华尔街?邵艾想了想,问:“纽约那边也有几所好学校,唐教授为啥不跳过去?”
王启左右瞅瞅,压低声音,似乎是怕给唐教授听了去。“两年前哥大要他来着,不知道为啥没去。”
“我看呀,”姜玲拿纸巾给儿子擦嘴,自己则撇着嘴说道,“分开久了就会习惯,再住到一起,还得做饭接孩子送兴趣班,不是耽误工作嘛?这么一想啊,咱们也该知足了。”最后这话是对老公说的。
王启听了这话扭头望向老婆,面无表情地望了她半天,轻声说道:“瞎说什么大实话?”
夫妻二人相视而笑。
那晚回去后,邵艾坐在自家客厅沙发里,思绪万千。结了婚就等于功成圆满吗?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固然可悲,然而交叉后也不是就能保证拧成一股绳。还在读书的姜玲两口子生活拮据不假,毕业后的未来也不明朗,然而一家人朝夕守在一起相濡以沫,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反观邵艾她自己,形单影只地住在宽敞豪华的双人公寓里,她有资格去怜悯人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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