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也是他第一次见到江毓蝶。彼时正是一个秋日的午后,她从外面走进他们的会议室,穿着一件纯白的连衣裙,腰带的位置斜斜地系了一条粉色丝巾,浪漫的卷发在脑后束起,随着她利落的步伐轻盈地摇动,姣好的面容带着自信的微笑,她一出现,好像就连屋子里的色调都变得更明亮了。
周正一很少去认真地观察女生,但江毓蝶给他的第一印象无疑是十分深刻的,他当时就向方孝栋的方向看了看,因为江毓蝶进来之后,先是向其小元点了点头,接着目光就落到方孝栋身上没有移开。
当时是为他们的课题奠基开题,之后石教授的项目组办公室里就又多了一张桌子和一个人。
热情活泼的江毓蝶和沉默低调的其小元几乎完全相反,是一个很难让人忽略的存在。有她在场的时候,其小元的话会变得更少,大部分时候只有在江毓蝶拿她调侃的时候,她才会出声解释,表达也往往比较迁就,并不与江毓蝶认真计较。
印象里只有一次,他们之间,或者说是其小元和江毓蝶之间,出现了真正的争论。
话题其实是起源于一条网络新闻,某位知名企业家公开承认,公司里的职务违规问题已经到了“令人发指”的程度!起因是该公司负责一个重大工程的高管把高达一千万的工程包给自家亲戚,还号称在保证质量的前提下给公司节省了超过两百万的费用,并以此向上司邀功!公司详查之下,发现这种事情过去数年在公司里普遍存在,公司的各级各类供应商已经被管理层和员工的亲戚朋友占据,俨然已形成了一个稳固的以裙带关系维系的生态链!
看到这条新闻,周正一突然说:“在刑法里,企业职务违规行为本来是公诉的罪名,可是在现实中,在没有造成大的影响之前又有多少会主动追究呢?”
坐在她对面正在用刀削苹果的江毓蝶于是顺口说:“那是因为到底是职务违规还是正常的商业行为有时表面上是看不出来的,往往都是因为举报或者审计才能发现,公诉机关很难掌握。像他这种自曝的真是太少了,得是多法盲才会这么明目张胆啊?”
“意思是只要公司不追究,这类行为就会无声无息地了结呗?那请问这个和那些自诉的罪名有什么区别?”周正一皱着眉头问。
“公诉和自诉看的可不是谁来追究更合适,而是犯罪行为影响的范围啊!企业毕竟是社会组织,它的内部违规行为影响的可不止是企业自身,基于连锁反应会影响到更大范围的利益,所以才定为公诉罪名嘛!”江毓蝶不以为然地说。
“那我这么问吧,假如有件案子,客观上已经达到了犯罪的标准,但公司决定不追究,私下了结,是不是可以?”周正一试图将问题简化。
“这……理论上不可以,但最终判断的权力还是在国家机关。”江毓蝶的语气突然缺少了些许底气。
周正一听到她的这个答案,不自觉地就冷哼了一声,接着说:“据我所知,现在就算企业将这类案件移交国家机关,最终实现刑事追究的比例也是非常低的。”
“那是因为这类案子通常和职场权力斗争、股权纷争结合在一起很难辨别!公诉机关怎么能轻易参与到这样的事情里,被人当作打击报复的工具使用呢?再说要处理这类行为也并不止是刑事追诉这一条路吧?”江毓蝶还是不太服气。
“可是不严厉打击的话,客观上就是让大量企业的内部人员对法律失去了敬畏呀?私人企业的影响可能还有限,如果成为了上市公司呢?影响到更广大的公众利益呢?该怎样避免新闻里这样的问题?”周正一说。
“所以企业要进行合规教育啊!”
“教育那么有用还要法律做什么?”
江毓蝶见周正一咄咄逼人,于是转向其小元说:“小元你怎么说?”
其小元本来在旁边捧着一本书看,但半天也没有翻页,显见也已经被他们二人的讨论吸引,只是没有插话罢了。现在被江毓蝶点名,她也不好再继续装下去,放下手上的书,像是思索了半天后说道:“我也觉得目前的体系对企业职务违规行为的打击是不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