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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剜心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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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贤春垂眼看着正掐着草叶、认真地思索着晚上吃什么好的许宁,想起来他临死前,满身是血地说过一句话。

他说:“我只有小奉……一个孩子。”

为什么会对自己说出这样一句话?

事后再细细想起来,应当是九叔叔问了他一些什么。

或许是问他:“你就是真真的父亲,是不是?”

——你就是害死我女儿的罪魁祸首,是不是?

杜贤春不认为是自己的父亲害死了母亲,他们都在追求自己所想要的东西,只不过最终没有得到彼此,仅此而已。

但在旁人看来——尤其是在九叔叔看来,害死自己的女儿的,千真万确就是那个叫她念念不忘,甚至甘愿委身来为他诞育后代、最终拖垮了身子的男人。

而他却从来不了解自己女儿的身体状况,总以为她是还在和自己怄气,等到她想通了、身子也养得好些了,自然会回到生养她的狐族、回到自己身边。

却没想到再也等不到了。

阴差阳错,阴差阳错。

杜贤春回看着纠缠的往事,忽然感觉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这一场结错的血海深仇,就这样白白害了他两个亲人的性命。

其实若真要细细想起来,错的该是他才对。

人说天道垂怜,赐了他这一副世无其二的根骨,但这副根骨从甄一梦骨肉里长养出来,敲骨吸髓,生生熬干了他母亲的命。

害死母亲的是他,害死师父和九叔叔的也是他。

天生就他这一副好根骨,如今究竟有什么用处?

天道垂怜,如若真有垂怜,该叫他自己承担这一切的过错与苦痛,该叫这一副根骨做出些实事,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只能害人死命。

初春和煦的阳光倾洒在积翠峰,他却感觉不到半分的暖意。

十四岁的杜贤春手里依旧捧着信纸,对一切都还浑然未觉。

十九岁的杜贤春站在他们身侧,看到许宁身上开始一点一点地渗出血。

血。

血从信纸里透出来,流淌在少年细瘦的指间。

云垂涧潺潺的流水清澈不再,变成一股顺着山路淌下的血。

滴答。

滴答。

“……贤春,贤春?”

杜贤春大口地喘着气,终于从梦中清醒过来,看到常百草正半跪在自己身侧,十分忧心地探了探自己额头的温度:“还好吗……?”

这个问题实在不需要回答,因为明眼人都能看出很不好。

但是杜贤春不愿做个明眼人,他向来很会在这种时候装聋作哑,捂着心口压下自己过快的心跳,抬眼轻声道:“还好。”

此时距离他被关进石室,已经过了有月余,铁链早已与伤口处的血肉长在了一起,却是第一次有人来探望他。

没有消息,本身也就是一种消息。

杜贤春听着梦里梦外日复一日的流水声,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加看清了自己的处境。

即使他过去为横云、为道门做了千般万般事,他也依旧只是一只狐狸。

杜贤春缓缓眨了下眼,勉强地挤出一个笑容来:“……百草姐姐。”

常百草侧过视线,避开了他的目光,忽然又愣了下:“我记得你有五条狐尾,怎么……”

“因为学会收回去了,”杜贤春打断了她的问题,视线点过自己抱在怀里的四条尾巴,“也并不很困难,仔细想想也就想明白了。”

常百草:“那为什么……”

杜贤春:“嗯,这个,领悟得不够完全呀。”

他抱着自己剩下的四条狐尾,声音轻得近乎听不见:“……有些事情,即使仔细想了也不能全然明白。”

常百草蹙了下眉,张口正要再说什么,就见杜贤春忽而面色一白,焦急地向外推她:“姐姐,有人来了,你快走……!”

“要是被人看见你和我在一起,恐怕要解释不清了。”

常百草在外琢磨了半个月,好容易才偷了秘钥摸进来,眼下才停留不过片刻,自然不肯就此离开:“这种时候,什么人会来?这时辰应当是早课,我是偷着跑出来的。”

她压着声音说完这一串话,忽然注意到杜贤春正向内扣着双肩,比之前更紧地把自己蜷缩在一起,肩头几乎难以抑制地发着抖。

他脸上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但还是抿唇笑着:“没有,没有事……姐姐,你快走吧,别被他们看到了。”

常百草拗不过他,也知道他的担心有些道理,只能把自己带来的伤药留下,赶在来人进门之前离开了。

杜贤春摸到那几小罐子伤药——那是她从本家杜若谷带来的药,不再是平日里她自己胡乱将许多种灵草捣碎在一块制成的“秘制药方”。

或许她本来也对自己的医术颇有几分了解,只不过从前有人哄着,她也就乐于跟着一道哄骗自己,然而事到如今,她仿佛忽然地认清了这一点,不再去任性了。

杜贤春心里一痛,听到外面开门的动静,只能抿唇将药推到身旁的草席下藏好。

他的双手一直掩在尾巴下方,没有叫常百草看到,也没有叫她看到穿在自己指尖的银针,十指连心,只一动作便痛得钻心,但他还是紧咬着牙关,将药罐子推去了更隐蔽的地方。

符阵微光闪动,石室的门“轰——”地从外打开,走进两个持着长鞭的狱卒。

长鞭上遍布着钩人血肉的倒刺,蘸了叫人痛到骨子里的药。

如此一天接着一天,换作寻常人早就成了一摊烂肉,光是疼也能疼死不知多少回,饶是自愈能力远胜过常人的杜贤春,身上也见不到一块好的皮|肉。

甚至连侧脸上都贯着一道血痕,从眼尾一直扫到唇角。

两个狱卒立在杜贤春面前,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他异常苍白的脸色。

他们都是三四十岁的中年男子,身形早已长成了,而杜贤春今年尚还不到二十,身量并不算高,肩颈的线条也还单薄,就这么脆弱地、流着血地抱着自己的狐尾,银白的发间两只耳朵软趴趴地耷拉下来。

贤春阁下是横云山掌门首徒,是这道门四州世无其二的天才,少时在积翠峰舞剑,一式群芳妒催开了满山的桃花,夭夭灼灼,灿若霞云,美名传遍了天下十三州,就连不通修行的寻常百姓,也都听过他的名姓。

然而这样的一个人,这样一个向来都立在云端的人,一朝滚落进尘泥里,却叫人发现他还只是个身形单薄的少年,痛了也会叫,伤心了也会哭,害怕了也会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

狱卒握了下手里的长鞭,忽然也感觉出了一点微妙的犹豫。

于是今天的第一鞭只抽在颈侧,没有再落在他脸上。

“……!”

杜贤春咬着下唇咽下痛吟,下意识向侧面一避,本来已经近乎麻木的左手撑到地上,银针刺进血肉里。

冷汗一瞬间从额上滚落下来,他难以抑制地急促呼吸着,听到上方传来又一次的质问。

“杜贤春。”

“——你认是不认?!”

杜贤春狠狠一咬牙,抬眼瞪了回去,一字一顿地吐出两个字:“不认。”

狱卒闻言冷笑一声,与另一人对视一眼,从腰间摸出了一把匕首。

那匕首看起来远不如长鞭唬人,然而只是这么一把在平常不过的短刃,却让杜贤春在看到的一瞬间脸色骤变。

他更紧地抱住了自己的四条狐尾,摇着头想要往后退,然而背后只有湿潮的、冰冷的石墙,让他退无可退。

这时候的杜贤春尚还只是个少年人,尚还没有经历过未来两百年的苦痛磋磨,自然也就不像未来的自己那么善于忍耐。

——更何况狐妖断尾,本来就痛若剜心。

他声音里含着难以压制的颤意:“求你,不要、不要再割我的尾巴……”

狱卒对他的恳求置若罔闻,只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那你认,还是不认?”

杜贤春平复了下呼吸才能再发出声,他紧紧闭上眼,沉默地眨下两行泪来:“……不认。”

滴答。

滴答。

血一滴一滴地滚落到地上,在他身下染出一片深色的痕迹。

狱卒这一回没有带走他的尾巴,大发慈悲般地把它留给了他。

杜贤春蜷在墙角,怀里紧抱着自己的狐尾,依然还是四条,只不过其中一条已经逐渐变得冷了。

明明是那么柔软的、毛绒绒的一条狐尾,却就这般地招人厌恶。

他脸颊紧贴着失去温度的尾巴,忍不住又一次哭出声来。

泪水浸润在手腕上的菩提果上,但菩提果也是冷的,给不了他半分的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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