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芳尘额间薄薄一层冷汗,衬得她的脸白得近乎透明。
她转头对上李渡询问的眼神,说:“……阵破了。”
“破了?怎么可能?!”
樊绮心上前两步:“我们这么多人日日注入灵流加固大阵,眼看这就快到一半,怎么会……”
正在此时,山林间灵流波纹一颤,李渡心下一凛,认出这是横云的传音符文。
明松生沉沉的声音从半空中传来,随着逐渐清晰起来的水流声一起,一圈一圈荡开在山间。
“告请横云、聆春及其余各门道友,秋陵渡大阵阵眼毁损,水势即发,望请诸位以灵力环山围墙,护当地百姓撤到山顶高地。”
“望诸位以百姓周全为先,也当保重自身,平安返还。”
传音符消散,李渡正好跑到了临近山崖边的高地。
李奂双怕他跌倒,在一旁扶着他的小臂,也顺着他的目光向夹在山间的江面看去,不由地轻轻吸了口气。
冷清的月色直照两岸间,只见水下仿佛出现了一汪巨大的泉眼,江水在冰面下涌动,只一刹就将覆了一层雪的薄冰撞得轰然碎裂。
水流裹着碎冰汩汩翻涌,李渡向远方遥遥望过去,只能看到山脚下小庙的一角庙檐,阵眼不知何故忽然毁损,小庙四周隔绝水势无形的墙碎裂了,滚滚江水高高扬起到半山腰,一口将李渡视线里的庙檐吞了进去。
几块被撞碎的砖瓦浮出水面,和江水上漂着的碎冰白沫一起快速抬升,只一刹间就逼近到最靠近山脚的房屋。
数户人家携着老幼匆忙奔逃上山,眼看就要被水流吞没——
“剑阵——起!”
轰鸣的水声和风声中乍然响起脆亮的一道女声,半空中“唰!”地闪起无数道剑光。
剑阁弟子环山而立,长剑受召而出,一分为二,二分为四,齐齐分出数不尽的剑影,顺着弦月的清光直插入奔流的江水中,硬是将水势阻在了身前,再不得上前一分!
更远处,灵流流散风中,金红符文见风而长,眨眼间已到数十丈之高,所到之处隔断江流,连林间的风都撞不进去半分。
灼灼华光一瞬间盖过月华之色,十数道身影置身其间,缥碧道袍上下翻飞,正竭力向阵中注入灵流。
那是横云内门的守山大阵。
定禅楼和藏真寺的人在更远处,从此处已然看不分明。
镂刻着灵绮阁秘制符文的机关雀在山林间嗖嗖飞动,快得几乎在半空中划出残影,是阁内弟子在探查阵势、交流现况。
李渡目光闪动,道:“小一小二,跟着你们二姐姐去。”
李奂双犹豫道:“可是您……”
李渡语气难得严厉,喝道:“快去!”
他转头看了眼杏禾:“你也去,记得跟在他们两个身后,万不可暴露自己的身份。”
杏禾低头看了看这座死了自己亲生姐姐的山,跟着那两兄弟一起飞身向下掠去。
樊绮心远远望着他们的身影汇入剑阵,问:“那我……”
李渡沉沉呼出一口气:“叫你手下弟子不用忙这些了,到如今这份上,已非你们力所能及,不如想办法快些把百姓护到淹不到的高地上去。”
樊绮心沉默一刹,知道他说的确实没错。
眼下的水势,明眼人都能看出已经是远超正常的山洪了,他日前看到的神似“日当午”的符阵,想来就是定时引水的符箓。
秋陵渡本就为二川汇流、两岸夹逼之势,再加上有心人刻意引水至此,眼下不栖阵最后一个阵眼无故毁损,他们意图重新用灵流描画的阵势又远远未成——此时再想画阵,也已经来不及了。
他跟着李渡向山上跑去,在扑簌簌的风声中大声问:“那接下来怎么办?眼下各门只能暂时逼退洪水,总不可能永远守在这里,一旦——”
一旦道门众人撤去,倒灌的水势立刻就会淹没村民在山腰上的最后一片居所,更何况有引水符文在下,甚至不知这水会到何时、亦或者还会不会退去。
“先等着,等到天亮。”
李渡没有回头,他的声音融融地化在风里,不像平日里那样暖,但自有一种叫人心静的宁和。
樊绮心仰头看着他的背影,他还是一身素白的孝衣,细伶伶的一根发带在风里飘动,短短几个片刻间就让他想到很多,一瞬是观音垂泪,一瞬是山下庙里悯然垂首的小仙君。
冬月的天黑得早亮得晚,等到天边泛起蛋壳青,众人已经接连守了五个多时辰,即使偶有轮班休憩,也不由显露出一丝疲态。
所幸此时居所地势较低的村民都已经转移到了高处,水势也趋于平稳,不再有继续翻涌上涨的趋势,甚至隐隐有向后退去的迹象。
看起来晚上的那一通涌动和暴涨,都只是被不栖阵压制久了的反噬。
李渡站在崖上向下望,樊绮心跟在他身侧,缓缓松出一口气:“看来是没有什么大事了。”
李渡却摇了摇头,解下了肩上御寒的厚披风:“我总觉得……没有这么轻易结束。”
樊绮心伸手帮他捏了捏肩:“还能有什么事呢,别想太……”
“你有没有觉得热啊?”
“对对,我也想说,怎么这么热咧……我还以为是着急跑上来累得!”
身后不远处传来村人们的议论声,他们拖家带口地逃命来了山顶高地,此时正三五成群地说着话。
“真热……我都脱得只剩一件衣裳了,怎么还冒汗呢。”
“为什么感觉突然就变热了?都像夏天一样了。”
夏天。
林间枝叶上簌簌落下一片水滴,那是冬月最后的积雪融化成的水流。
秋陵渡的春月被收进了淮序君碧盈盈的眼底,从此冬夏之间再无阻隔,从冬跨一步就是夏,从夏退一步就是冬,物候的轮转就在那日升月落的一刹间。
也不知究竟该说是造化弄人还是天命有常,盛夏灼灼的日光和暖风轰然降临了,就坠落在这谁也没有料想到的时候。
就在那么几刻之间,甚至还没有等到所有人都反应过来,山顶上的积雪就已在灼热的风中化成洪流,裹着山石碎土,冲向了山腰上的屋舍以及布阵拦水的道门弟子。
本来已经趋于平缓的水势猛然摇动,尖啸着扑向了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