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容与坐在原处双指一合,李渡两只手腕上的银镯子便忽而合作一块,碰出“叮!”的一声脆响,他猝不及防双手被缚在身后,重心不稳,仰着向后跌进了被褥齐整的床榻里。
“李渡。”
裴容与念了一遍这个名字,像是要生生把这两个字嚼碎了吞下去。
李渡刚撑起身,他就俯身压了过来::“你以为我做什么一直跟着你?”
李渡攥紧了身下的褥子,听到他又贴在自己耳边继续问,嗓音几乎要钻进他的耳朵里。
“你以为我说想同你在一处,是只想跟在你身边,当个随时都能说着‘萍水相逢’轻轻松松就道别的朋友?”
李渡张嘴想说“不是”,却发觉自己什么也说不出来,下意识想要躲,后背却已经抵在了墙上。
裴容与蹭了下他的脸颊,又稍稍退后一点,低头去看他的眼睛:“你知不知道我想要的是什么?”
这个距离太近了,李渡连他眼尾的两粒泪痣都看得无比分明。
李渡刚想错开视线,便被他握住了后颈,掌心的温度灼灼地烫着他的血肉,和裴容与的眼睛一样,满满的叫人承受不住的爱怜。
他说:“我想同你共赴巫山,云雨高唐。”
“我喜欢你,我想你的眼睛只看到我,想吻你,想要你,想你无论笑还是哭都是为我。”
本来素白的、整齐的孝衣凌乱地散落开,李渡心跳快得几乎喘不上气,他被缚在身后的双手指尖都在发颤,感觉蛇妖的指腹若即若离地滑下去,碰了碰他腿上的伤。
李渡喘着气摇了摇头,被他捏了下后颈:“你不要……”
裴容与手指一点一点插|进他的头发里:“不要什么?怕我罚你,还是怕我要你?”
李渡束得一丝不苟的衣领子散开了,露出来他削直的锁骨,中间的小窝里承着一点圆润润的烛光,里边点着一颗小痣,红殷殷的。
他呼吸的时候、发颤的时候,那颗痣也跟着细细地动。
他在裴容与低下头的时候闭上了眼,对方却并没有如他料想的一般动作,只俯下身去很轻地吻了一下那颗小小的痣。
李渡睁开眼,又看到了那双春水一般盈盈碧绿的眼睛。
裴容与指腹摩挲过他的后脑,说:“我可以不在意你骗我,只要你不想着离开我,好不好?”
“好不好,我不在乎什么危险,什么道门,我只想和你在一处,只要你应一声好,我什么都能给你。”
“我不能……”
李渡话刚出口,就看见面前人的眼睛立时就暗了下来,连带着他心里也是一痛,究竟是因为半解的连心印,还是因为他自己从来就舍不得,桩桩件件点点滴滴,连他自己都辨不分明。
他用力闭了闭眼:“你松开我。”
手腕上的一双银镯子看着普通,这时候却让他半点都挣脱不开,用力之下在本来瓷白的腕子上勒出一道道发着砂的血痕。
裴容与随他去挣,也不提要松开他,只在他脱力般仰着头靠去墙上的时候挪近了抱他,动作轻柔地帮他揉摁手腕上的伤痕。
“为什么不行呢,明明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你纵着我摸你抱你,与你朝夕共处,同榻而眠,我不信你只是不知分寸不通人事……你也喜欢我的,对不对?”
李渡没有回答对与不对,他几次张口欲言又闭上,最后才道:“我们两个之间……不可以。”
裴容与:“不可以,为什么不可以?你从来就没有想过要为此去尝试、去争取,怎么就知道不可以?”
他的笑意既冷又苦,李渡心里又是一痛,只感觉之前那股被圈圈缠绕住的窒息感又泛上来一点,听到他继续在耳边问:“是不是我从来就不配让你为了我试一试?”
“——你那亡夫死了两百年了,他都死了,你还宁愿为了这点虚无缥缈的愿想,用自己一辈子的光阴去换他活。”
他两指插|进李渡手腕与镯子之间的缝隙,寸寸摩挲过那一点几乎要破皮的皮|肉,也不去等李渡的回应,只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你戴着我的这双镯子,无论跑去何处,我都能找得到你。”
李渡一愣才反应过来:“你难道……”
裴容与手指贴着他的手腕转了一圈,十分自然地点了点头:“要不然你当我怎么在镇妖司找到的你?”
李渡沉默一瞬,问:“那半年里,你一直悄悄跟着我?”
裴容与:“没有一直,只是有时候想你了,就去看一看。”
李渡定定看了他一会,嗓音有些哑:“我不能同你一起。”
他唯一停顿,又突兀地开口道:“那天晚上我告别那小书生,离开龙君庙后,便去了扶玉山求秘法,只要我依着他们的法子治好他、寻到他,就可以用我自己的性命,换他变回从前的模样。我是为了救回……我夫君,才与他的牌位三拜结了亲,我此前同他,甚至都没有好好地见过一面。”
“如今两百年过去,如果当初真是出于情意,倒真还有可能变了心,但我身上背的是我少年时的罪责,我当年害了他,只能用往后的光阴来偿,无论过了多久,就是再过上两百年,也是不能变的。”
裴容与神情说不出是凝沉还是缓和,但显得并不非常惊讶。
李渡蹙了下眉,问:“你早就知道了?”
裴容与:“我只知道秘法的事,是去岁在凉州,明掌司趁你挨罚的时候,同我倾诉了点许多年说不出口的情愫。”
李渡叹了一声,越过了这个话头:“你松开我,让我走吧。”
“之前是我贪心我自私,我明明早就料想到了结局,却总还舍不得放手,骗自己说我们之间再亲近不过父兄师长……是我做错,是我卑劣,我错不该再生妄念,连带着你同我一起伤怀,与其日后再受别离之苦,不若趁着还未深陷时断个干净……!”
他肩头都发着细细的颤,仰着头去看裴容与,近乎恳求地又说了一遍:“让我走吧,我们之间没有好结果的。”
裴容与神情已经不知什么时候温和下来,纤长的睫羽微微垂下来,如同春水堤岸上新生的杨柳枝子,他的指腹揉在李渡的眼尾,那里因为鼓动的心绪发着一种熟透了似的红:“不是你的错,乖孩子,是我勾引你的。”
李渡伸腿去蹬了他一下:“你松开我……!”
裴容与没有躲:“不试试怎么知道?天命有常,我们有天下多少爱侣都难得的缘分,凭什么就不会有一份好姻缘?”
他抹去了李渡从眼尾滑下来的一滴泪,耳边听着李渡隐隐含着哭腔的“不可以”,又低头吻了一下他锁骨间的红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