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站在他身后一点的许芸芸出声道,“师父,这位道友不愿割爱,我们也不能勉强吧。”
樊绮心却还是继续说了下去:“赈灾耗时耗力,不是讨巧的活计。你今日将这剑让给我,来日行走江湖,凡是有我灵绮阁能帮上的地方,门下弟子都绝无推拒的道理——”
李渡面色有些为难,他生来一副温和容人的性子,并不擅长拒绝别人,但两心知是裴容与拍下的,又寻了那么个冠冕堂皇的理由,他是无论如何也不能将东西让出去的。
“师父!”
李渡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许芸芸便又叫了樊绮心一声,嗓音比之前略微放响了些。
樊绮心仿若未闻:“灵绮阁开山立派四百年,虽不比横云多出道门魁首,不比聆春频有当世大能,却总还是有几分地位的。”
这话一出口,便颇有些威逼的架势了。
樊绮心一面说一面上前一步,伸手拉住了李渡右边的衣袖。
李渡眉心一蹙,但还是先将左手覆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布料遮掩下黑蛇抬头蹭了蹭他的手心,李渡一面轻轻摁着蛇妖免得他突然发难,一面扯着自己的衣袖向后退了退。
樊绮心却不肯就此松手:“天下十三州皆有灵绮阁分部,你——”
李渡心下无奈,正打算要开口同他讲清楚,就听到站在他们二人身后的许芸芸忽然出声:“樊绮心!”
“都同你说了多少次了?出门在外,不同于在灵绮山上人人都让着你,人家与我们素不相识,凭什么个个都要惯着你的脾气?”
樊绮心话音一顿,听话地松开了手里握着的袖子。
他被自己的徒弟训了两句,身上那股子凌人的、锐气的骄纵倏忽间便敛去了,竟然还很有些委屈地咬了咬唇,眼尾都泛了点红,低头轻声对李渡说了句“对不起”。
“但我是真的很喜欢……”
樊掌门年纪不大,但一眼看来就是个俊秀的成年男人,身形也挺拔,比李渡还要高出半个头。
谁能想到外界传言天赋卓绝、青年才俊的樊掌门,竟被自己的弟子训两句就一副要哭的样子。
“这……”
李渡向来吃软不吃硬,更没料到在外大名鼎鼎的樊掌门竟是这样一副性子,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几个弟子却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但还是难免有些尴尬和无奈,看天看地看桌子看窗外,就是不肯对上李渡的目光。
还是许芸芸找补似的笑了笑:“我师父那个……平日里被宠坏了,咳,平日里说一不二惯了,多有冒犯,哈哈,多有冒犯。”
李渡:“?”
许芸芸:“师父我和你说……”
樊绮心吸了吸鼻子。
许芸芸:“……”
许芸芸:“樊绮心我和你说,在外边没人看着你演,人家不吃你这一套……好了好了别哭了,之前给你买的酥糖还没吃完,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樊绮心指节蹭了下自己的眼角,甚至声音里还带着点微不可查的鼻音:“我是真真难过的。”
李渡看着他朝自己觑过来的目光,有些无奈地开口:“……两心知虽不能让与你,但我听闻红豆祖师另炼过一把剑,与它品貌效用都极为相似,你若实在喜欢,可以下次等下次拍卖会的时候再来瞧瞧。”
樊绮心一下就没有想哭的意思了,虽然眼尾还是泛着红:“真的?我怎么从未听过……”
许芸芸:“要不然怎么人家是天字二号,您才是三号呢?消息灵通点多正常。”
她说完这话,也不等樊绮心回答,而是转身拉着李渡走到房间一角,背对着她师父在身前结了个隔音的符印。
“希望道友不要介意,我师父心里一根筋都是符印阵法,旁的什么人情世故进退有度,都是半分也不懂得……他适才说的那些话当真只是劝请,绝无仗势欺人、威逼利诱之意。”
她无奈地叹了一声:“他对红豆祖师的痴迷做不了假的,自从他接任掌门以来,凡是挂在明月挂南楼的祖师的卖品,他都拍下了回去收藏研习,一件也不曾落下。但灵绮阁毕竟不如横云之类的家大业大,他每天都紧着研究创制自己的符阵,卖了自己的东西去买祖师的。”
似乎是怕李渡不信,她又捏着自己的衣袖示意了下: “但赈灾确实不是一件易事,现今我们身上欠着的债,都快够把这天下十三州都救一遍了。喏,他身上那件衣服,还是他继任掌门的那年裁的,连件衣裳都不舍得给自己买,袖子磨破了就自己裁块布补上——这么说来他倒不是除了符阵什么都不会,还会自己补衣服呢。”
李渡抿唇笑了笑,沉默片刻,最终只轻声道:“补得确实很好。”
这番说辞他自然是信的,最近三年,除却适才被裴容与用天字二号的灵签拍下的那把两心知,剩下的尽数归属于灵绮阁所居的天字三号间。
真是的,一开始就预料到可能会有这样的局面了。
李渡将手伸进袖子里绕了绕蛇妖的尾巴,又抬手撤去了隔音的符印。
樊绮心看出来他们结了隔音阵,但他似乎也习惯将这种事情交给自己的弟子去做,并不去深究他们讲了些什么,只抿唇轻轻说了句:“你们又在背后说我坏话。”
李渡:“没有说坏话。”
樊绮心:“真的?”
李渡把桌上的芋泥卷儿拣出来几块,另用个小碟子乘了递给他:“自然是真的,不哭了吧?来尝尝。”
樊绮心似乎很适应这样的交流方式,别人轻飘飘一句没有,他便也就轻易地信了。
芋泥卷儿面皮酥脆油香,里边裹着的芋头泥是手捣的,并不非常细腻,还夹着微有些粗的颗粒,反倒添了点别样的口感。
趁他嘴里塞着东西的时候,李渡拿了之前侍者送上来的册子,翻出来其中一个灵绮阁提供拍卖的符印,顺道指点了他几句可供改进的地方。
樊绮心确然是极有灵性禀赋的,只要李渡不算分明地引导点拨两句,或是蘸着茶水在桌上随意地勾画两下,自己便也能悟出其中的妙处,几块芋泥卷儿吃完,便几乎连来此本来的目的都忘了,只捧着那本册子缩去角落里研习了。
许芸芸表情奇异,赞叹道:“这位道友真会哄小孩。”
她恨铁不成钢地点了点自己的几个看天看地看桌子看窗外的小师弟:“多向人家学学,别整天就只会教训不会哄。”
“……明明是大师姐总在教训师父。”
樊绮心从册子里抬起头:“你说谁是小孩?”
李渡没忍住轻声笑了笑,下一刻就感觉自己右手的腕骨又被蹭了蹭。
他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隐蔽地摸出来一块梅子糖,摸摸索索地递进了右边的袖子里。
蛇妖凑上来衔走了糖块儿,李渡将手收回来,看到自己指腹上浅浅的小小的两个牙印。
他笑着看了眼樊绮心:“两块吃食就哄好了,确然是孩子气了些,有商有量才谋得长远嘛。”
许芸芸:“哎呀李道友,你不要也向着他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