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这些伤比起来,他身上那些在镇妖司牢狱中受的鞭伤烙伤,反而根本算不得什么,这一段不长的时日过去,几乎都已经淡得要看不见了。
裴容与沉默地帮他把衣袖放了下来,却并没有如李渡所想的那般教训他,反而转了个话头,问他:“你总不肯看我……还在生我的气吗?”
李渡摇头:“我没有生气。”
裴容与:“没有生气,那你是怨我一走了之?”
这回李渡答得慢了些,过了片刻才缓缓摇了下头,垂眼道:“不是怨你。”
裴容与听了他说“不是”,却仿佛得了肯定的应答,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那时候我想,既然你全然不在乎我,我又何苦非要在意你。还非要跟在你身边,倒显得我自己像个笑话。”
李渡:“我不是那个意思……”
裴容与:“但是这半年里,我一直睡不好。”
李渡避开他的目光:“你同我一道的时候,也并不怎么睡。”
裴容与语声沉缓,稍稍向李渡耳边凑了凑:“我没有事做,身上的旧伤总也好不完全,多睡睡总是好的。”
李渡:“你……”
“这世间多的是我的仇家,但杀人却并不能使我开心,反倒是半解的连心印叫我瞻前顾后。”
“你呢,这半年来,你过得好吗?”
裴容与握着他的左手小臂,那里本来生得线条匀称流畅,如今却生生凹下去一大块,裴容与指腹贴在他的皮|肉上,却仿佛直直摸到了下边的骨头。
李渡目光闪烁,想要抽出自己的手,裴容与任他挣开些许,但依然还握着他的手腕。
李渡抿了下唇,半晌只道:“我也睡不好。”
裴容与稍稍低头,用自己的脸颊蹭了蹭李渡的颈窝:“你不要赶我走,让我同你在一处,我便从此再也不杀好人。”
李渡用右手去推他:“你本来也不杀好人。”
裴容与从善如流地退开些许,又顺势贴了贴他的掌心:“明礼之也并非恶人,他只是骄纵。”
李渡没有应声。
他的下唇抿得发白,又垂眼沉默了很久,似乎终有一刻下定了决心,一句“你还是走吧”含在口里,然而还未等他把这句话说出口,就被裴容与抱进了怀里。
裴容与揽着他的腰,缓缓将他带进了自己怀里,他胸膛宽厚,掌心温热,手指修瘦有力,扣在李渡身侧时紧贴着他的肋骨,那一层薄薄的血肉夹在手指与肋骨之间,血液随着心跳一下一下轻轻敲在指腹上。
李渡一句话卡在喉间,无论如何也再说不出来了。
裴容与语声沉缓,用一种肯定的口吻道:“你喜欢我这样抱你。”
李渡没有否认,只道:“我幼失怙恃,没有人这样抱过我。”
裴容与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在他耳边问道:“所以呢,你是把我当你的兄父,当你的师长?”
李渡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这么做,但他还是抓紧了裴容与背后的衣服:“把你当我的镜子……叫我知道自己过了这两百年,还是难改自私和下流。”
他只再自私这么一回,李渡近乎有些绝望地想,只这一回。
他将自己用半年才设下的底线又往后扯了一步,只要……只要裴容与一日还没有说破,他就容许自己自私一日,哄骗自己对方当真只是他的兄父、他的师长,无论什么都无所谓。
他说出这句话,仿佛顿时失了所有的气力,只攀在对方肩上,声音都微微发着颤:“对不起……对不起。”
“没事的,一切罪责尽皆在我,你可以靠着我。”
裴容与就着这个姿势,将适才脱去的外衫披在他肩上,温热的掌心覆在他的后颈,那里微微凸起一小块颈骨,很轻地顶在他掌心里:“好孩子。”
他就是要这样,这样软硬兼施,既是撒娇讨巧,又是恩威并施,叫李渡无论喜欢个什么样子的人,都从此再也离不开他。
即使李渡内心里还是对他那亡夫念念不忘,他也一定要硬挤进他心里。
他早就这么想好了,但真到此时,他却又不忍心了,握在李渡身侧的手松开一点,想看着他的脸慢慢哄他。
但李渡却在他这向后退开的动作下肩头一颤,自己向前紧紧搂住了他:“再抱一会……哥哥,再抱我一会。”
他枕在裴容与肩上,眼角一滴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落进了对方的肩上的暗色的祥云纹样里,将那繁复的绣线浸湿出一粒若有似无的深色。
他不想叫裴容与知道他为了这种事哭,却不知道对方什么都知道。
裴容与深吸一口气,面色平静地把自己身下的欲望掐了下去,这才又抱着李渡的腰轻轻哄他。
这可怎么才好……
他还什么都没说,就把李渡逼成这样。
他能做李渡眼里再完美不过的君上,却做不了他心中最平凡的情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