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江北月始终认为,即使当天他没有出手,李渡也迟早要被关到此处的。
李渡那只随身的储物袋里不知装了多少东西,本来只有一套木桌椅和一块草席的囚室内,被他摆了香案供桌炉火灶台,供桌上摆着那块他从不离身的亡夫牌位,长燃的线香终日不断,没有新鲜的瓜果,但每日都换现做的糕点。
李渡早中晚都做饭,用储物袋中存的食材,每顿都做一荤一素一汤,外加一份小糕点,但自己永远只尝下味道,剩下的除了一碟子糕点供在灵前,都分给了他的两位邻居和此处看守的看守。
囚室里关的人太多,看守人手不够,加上他们三个也算安分,一天里待在这里的时间加起来也不过一个时辰。
几个看守都还不过二十,虽说也被教得对妖物深恶痛绝,但面对李渡他们三个,态度却还算友善,接连受了李渡数日的饭食,也觉得不好意思,也就放了在外面的江北月几人进来,对他们三五不时的探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江北月带着杏禾、傀儡、李薇和小十一,拖家带口,三五不时地跑来给李渡送新鲜买的菜肉果蔬,顺便蹭一顿饭再离开。
他们一行只有江北月一个正统意义上的人,但因为身上带着李渡亲手画的符文,镇妖司的法器验不出他们身上的妖气。
杏禾在初秋时候被明言之放回了扶玉山,后来又寻着李渡的行踪,跟着他一路南下到了荆州,每日都雷打不动地来隔着铁栏听李渡讲两个时辰的书。
猫大部分时候只在夜里出现,挨着李渡的腿睡成毛茸茸的一团,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也会睡在他小腹前帮他暖着身子。
但越到后来,他待在此处的时候越长,几乎只要是看守不在的时候,他都会趴在某个高处,有时候是灶台,也有时候是饭桌,甚至有时候挂在李渡肩上,李渡随他待在哪,只除了不让他上去那摆着牌位的供桌。
李渡那两位邻居显然也都是见多识广的,被抓到此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并非含冤。
对面的老妪时常对着凭空出现的猫招手,挤眉弄眼地都他过来,猫嗤之以鼻,继续低下头去吃李渡分给他的两条小鱼。
隔壁的青年却并不喜欢猫,他也不喜欢杏禾,每次江北月带着杏禾出现,他就面朝着墙睡觉。
牢狱之灾,竟也硬生生被李渡过出了些岁月静好的韵致。
这一日做的菜是盐擦野鸭和青笋丝炒木耳,另有一大盅雪菜毛豆豆腐汤,剥好的毛豆与平菇、毛豆一起翻炒,加入盐和水,水开后再加入白白嫩嫩的豆腐一起焖煮,出锅时汤鲜味美,勾得人食指大动。
甜点是他还没被抓进来时亲手在小院里晒的柿饼,外边裹着一层细细的糖粉,里边的果肉已经变成了蜜似的质地,色泽橙红莹润,入口香甜细腻。
李渡撕了一只鸭腿给猫,又把拣出的一碟子柿饼放在供桌上,剩下的都从门上开的小口里递出去,给其他几人分了。
隔壁的青年人还没起来,几个看守也有事去了别处,李渡把他们的那一份分在小碗里,拿了个罩子照着,免得落灰。
他自己只拿了块柿饼吃,但也只吃了一半,便把剩下的捏在手里,隔着围栏去和正端着碗扒饭的江北月说话。
“这边的几个狱卒,都还只是些小孩,甚至都不是镇妖司训练出来的,只是寻常人家的孩子来谋个职位,若是我无缘无故地跑了,总担心连累他们,说他们连个普通人都看不住。”
李薇抿了下唇,道:“他们何其无辜,您有何尝不无辜,他们……”
李渡只微微笑着朝他看过来,他便又低下头不说话了,伸手给坐在他怀里的小十一夹了两筷子菜。
江北月却有些神思不属,不光是回应得慢,就连就着平时爱吃的饭菜,也才只扒完了一碗饭。
他似是十分犹疑不定,直到李渡出声询问,他才轻轻叹了一声,开口道:“我听说沅水下游那一带有人在贩卖‘仙药’,生死人肉白骨,说得极为玄妙……”
李渡立时就明白了他的心思,伸手去拍了拍他的肩:“你若是想去看看便去吧,我在此处待着,也不需你费心照看。”
“不必伤感,人与人之间终有一别的。”
李渡说完这一句,似乎又忽然想起些什么,微不可查地愣了一下,才又笑着继续道:“我还算有那么一点本事,你不必担心我。”
江北月重重叹了一声:“我担心你哪是因为你没本事?是怕你有本事也不愿用,平白让自己受苦……本来就不爱重自己,身子也不好,更何况连心情也总不见好,没人看着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来!”
李渡神色一怔:“谁同你讲我心情不好?”
江北月伸出一根手指虚虚指着他的心口:“没有谁,我自己看出来的。你当初在小园山和扶玉山上,就看着比现在开心,自从那个……”
“咳,现在虽说还是永远一副笑模样,但……我也说不清楚,但总感觉你没有当初开心了。”
李渡缓缓眨了眨眼,面上的笑意淡下去些许,不过片刻便又浮了上来,仿佛一直也没有变过:“如此才是常态呀。”
他似是忽然觉得有些冷,伸手拢了下自己身上的外裳。
“转眼间竟然已经过了半年了,如今转眼就要入冬,回过头来看今春的那些事,倒真的如一场幻梦。”
猫正坐在桌子上吃肉,察觉到李渡的目光,也跟着抬起头看他。
一双幽绿的眼珠子,在白日的天光下显出一种浅浅的碧色,像那场幻梦里的一刹春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