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渡:“嗯……也可能我们就只是一见如故呢?”
小春却正色摇了摇头,看了眼旁边的裴容与:“我的功夫本在你们二人之上,花阁主他们的功夫又显然在我之上,按理来说,你们本是不可能发现我们在外边的。”
她又笑起来,变回了李渡认识的那个张扬明媚的小姑娘。
“我才是这一班新人中的头名啦。”
李渡:“你很聪明,但下次最好还是不要这么轻易暴露自己。我们私自潜入镇妖司,自然是别有图谋的,万一我们对你不利呢?”
小春闻言挠了下脸颊,乖巧地点了点头,但依然还是坚持道:“我很喜欢您,能送给我您的姓吗?”
李渡不说可或不可,只问道:“为什么偏偏要我的姓呢?”
小春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却没有立刻回答李渡的问题。
“我自幼在乡里长大,阿爹阿娘一颗心只放在两个弟弟身上,他们去乡塾里识文断字,我却四五岁就开始给洗衣做饭,烧水劈柴。”
“等我长大一些,逐渐发现我的眼睛能看到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但乡里从来没人信我,我说那个婶婶是灵芝、这个叔叔是白兔子,他们只当我是中了邪,所以后来我就不再说了。”
“等到我十五岁那年,趁着爹娘农忙的时候逃去了外边,自此也就弃了从前的姓氏,”她闭了闭眼,“后来赶巧遇到横云仙门大选,在外门修习几年,又随着明掌司来了新设的镇妖司。”
小春:“那‘花好月圆’的咒印,是您同花阁主一起解的,小春日后也想着同您一样厉害,扶危济困。”
李渡看了眼站在旁边的花想容:“既然如此,怎么不去随他的姓氏?按理来说,此回也是花阁主的功劳居多。”
小春:“就像狐狸大人说的,看眼缘呀,我没有那么喜欢他。姓字冠在我自己头上,自然要选合我的眼缘的。”
花想容:“……”
李渡没忍住弯了弯眼角:“只是这样吗?”
小春犹豫了片刻,垂眼道:“其实我……”
她欲言又止,思虑几次才又继续说了下去。
“即使已经过了这好几年,我心里第一等的愿望,还是永远也不要再去给男人洗衣做饭,要变得足够强,所以没人能来强迫我变成谁谁的妻子女儿……什么扶危济困、锄强扶弱,都是远远比不上的。”
花想容一边吃糕一边听,笑着道:“这有什么的。我小时候心里头一等的愿望,就是要变得比我喜欢的人厉害上百倍,叫他后悔当初看不上我。”
“是这样啊,”一直没有出声的裴容与仿佛是好奇一般问道,“那你现在成功了吗?”
李渡眉心一跳,隐蔽地拉了拉他的衣角。
花想容:“……”
花想容:“没有呢,哈哈。”
小春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她十分认真地看着李渡:“……但是您出能救世人,入能理杂务,全是出于想做什么的意愿,而并非同我一样,是出于‘不想做什么’。”
“我希望有朝一日,也能像您一样,真正抛开这俗世枷锁,无论愿不愿为这些琐事操持,都只是为了我自己。”
李渡很轻地叹了一声,道:“我的姓氏没什么稀奇,普普通通。我本名……同你李二哥一样,就是姓李,桃李的李。”
小春:“哦——那真是好缘分!”
李渡伸手拍了拍她的肩:“只是我有一个条件。”
小春眨了眨眼:“什么条件?”
李渡:“女孩儿争强好胜不是坏事,但是下次面对此种局面,要先记得问问原本的李一李二去哪了。”
小春又是有些无措地挠了挠脸颊,低低地说了声“知道了”。
李渡点头:“他们二人回乡省亲还未回来,算来等我们过几日返程时,他们也差不多该回来了。”
见小春依然仰着头直直看着自己,他又有些无奈地笑:“我非是出身名门望族,只有飘零无根蒂的命数,今日把我这姓字赠你,希望你来日只得我这一身本事,却不必经我的命数。”
小春莫名有些说不出话,闻言只愣愣抿了抿唇,跪下给李渡磕了个头。
李渡搀她起来,没有再继续这个话头了。
“快点吃吧,吃完早些回房歇息了。”
等到李渡顺手把盘子洗了回到房间,外边已经响起了四更天的锣鼓。
这间厢房是上房,虽说陈设并没有多精致,但好歹是有两张不算小的榻,中间由一张屏风隔开。
花想容他们三个去争其中一张,李渡同裴容与睡了另一张。
说是回房歇息,但李渡却并没有歇息。
他在床边点了两根烛,正在绣了一半的平安符上绣字。
裴容与靠坐在他身侧,越过他的肩头,看见他绣的是一个笔锋秀致的“李”字,浅杏色的底,绣线是用一红一金搓在一起滚成的一根,针脚细腻,绣工一等一地俊秀。
他伸手帮李渡把垂下的头发别到耳后,问:“给小春的?”
李渡“嗯”了一声,一副心思全凝在手中的针线上。
裴容与想起那个他系在自己腰上的平安符。
——那上头没有他的姓氏,只有个再俗套不过的“平安”。
他眯了下眼,低头把李渡垂在背后的头发在指间绕了绕。
李渡动作很快,不多久就绣完了,吹熄了蜡烛,脱下外衣躺进被子里,翻了个身,才发现裴容与一直没有睡,只枕在自己手臂上看着他。
蛇妖在没有旁人的时候,一向是不愿意用那副伪装用的假面的。
他的头发也好看,在枕上铺开时如同乌黑的、润泽的鸦羽,眼尾向上勾挑,两粒泪痣隐隐约约地掩在垂落的发丝里,有种超越了性别的美艳和妖异。
李渡心跳都几乎停滞一瞬,又翻身朝向了另一边,快把自己挤到床边去了。
裴容与却又揽着他的腰把他拉回来一点:“夜里冷,你自己睡要受寒的。”
李渡后心贴在他身上,一片温热,舒服确然是舒服的,但总叫他觉得有些莫名的无措。
他总怀疑自己会压到裴容与的头发,被对方揽着腰动也不敢动。
他完全没有睡意,于是干脆又开了口问裴容与:“你的名字……也像狐狸说的那样,是有缘人取的吗?”
裴容与轻轻“嗯”了一声,道:“差不多吧,都是两百多年前的事了。”
他提起这件事,却并没有多大的心绪起伏,仿佛叫什么名姓,对他来说也只是件再普通不过的小事。
李渡也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心思,他掐了掐自己的指腹,感觉到一点疼。
“‘时不可兮骤得,聊逍遥兮容与’。是个好名字。”
这个时候他甚至莫名希望连心印的功效再强些。
可惜事实并不如所愿,大多时候这咒印只能传递些强烈的心绪,对于那些细致入微的、甚至连自己也不知道作何解释的,却总是难以觉察的。
裴容与掌心贴在他的小腹,温煦的灵力缓缓暖着他的身子,让他不一会就泛起困来。
他将将要睡着时,似乎听到对方在他耳边很轻地叹了一声:“如若是两百年前遇到你,你会为我取个什么样的名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