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洞本是天然化成的,内里什么都没有,此时却在岩壁上开了扇小门,隔出一间暖融融的小室。
室内陈设简单,只有床和一套木桌椅,在墙上开了一扇小窗,没有合拢,春意盈盈,和着蒙蒙的雨雾,一同涌入室内。
桌上三菜一汤,都还冒着热气。
一盘小青菜炒香菇,新种下不久的细菜心,和切成块的香菇一起用猪油炒香,火候把握得极好,出锅时青翠翠的泛着油光,清甜脆嫩。
一盘嫩豆腐抱蛋,自家点的嫩豆腐切块煎至微黄,和事先打好的蛋液一起用小火煎熟,再倒入用冰糖、酱油、鱼露和生粉调的酱汁,小火收汁,出锅前撒上一小把野葱花,滑嫩可口。
另有一碟子卤牛肉,卤好的牛肉晾凉,切成厚薄适中的片儿,筋肉剔透晶莹,浸入了卤汁的浓香,咸淡调得正正好,既不叫人觉得太淡没有吃口,也不分毫没有掩去牛肉本身的滋味。
一盅咸肉山笋汤,咸肉切片,和雨后新出的春笋一起用小火炖煮,汤汁清透,咸香扑鼻。
桌边趴着一个人,枕着自己的手臂睡得正香。
他披着件比自己身形大出许多的玄色披风,一圈绒绒的毛领子衬得他脸格外小,眉眼柔和,脸颊上还带着点睡出来的红晕。
李渡。
裴容与略微愣了愣,伸出手碰了下他的脸颊。
这一刻他觉察出些微的不对劲,但下一刻窗外春风一拂,桌上饭菜的香味扑面而来,又叫他将这些异样抛在了脑后。
李渡被他吵醒了,抬起头用手背揉了揉眼睛,困意还没完全散去,却在看到身边的人的时候,全换做了盈盈的笑意。
他笑的时候总习惯于抿着唇,显得他略厚的下唇柔软丰润,有种不自知的勾人。
“你回来啦。”
李渡没有站起来,就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伸手抱住了裴容与的腰。
他用脸颊蹭了蹭裴容与的小腹,黏糊糊地唤了声他的名字:“淮序。”
裴容与听到这个称呼,不由心里一软。
比起现在这个俗世的名字,“淮序”这单从尊讳里辟出的两个字,反倒更像是他的真名。
裴容与掌心覆在他的后颈,轻轻揉了两下:“还没睡够?”
李渡蹭在他怀里摇头,鼻尖擦过小腹,磨得他有些痒。
“腰疼。”
裴容与难得见他这抱怨的语气,放低了声音哄他:“站起来一会,帮你揉揉。”
李渡借着他手臂的力站起来,裴容与这才看清他遮在披风里的衣物。
室内暖意融融,他只在里边穿了件杏黄色的寝衣,柔软服帖,勾勒出他平直的锁骨线条,以及有些微乳的胸型。
耳垂上两颗晃晃悠悠的翠玉坠子,衣袖滑下去一截,两只手腕腕骨分明,各戴了一只细圈儿的银镯子,忍冬纹纹样精细繁复,更衬得他一身皮肉盈盈如玉。
裴容与没有伺候过别人,手艺最多也就只能够得上尚可。
但他揉得很用心,李渡靠在他肩窝里,轻轻缓缓地同他说话。
他说江淮同蜀地不一样的山川风物,说下山时栽在院里的红豆和木屋里的少年,说后来的那些达官贵人都尽会磕头敬酒,带的酒也不好喝,没有你酿的好。
李渡说话的时候气息温温热热地扑在他颈侧,说自己还不曾去过江淮,但照着方子做过那地方特产的桂花酒酿糕团,总还觉得差点神韵,下次得闲要一同去尝尝正宗的;说红豆的做法也多,红豆糯米糕,豆沙小圆子,里面包了薯泥的山药红豆糕,只可惜你不喜甜食,欣赏不到这其中最好的滋味;说开春自酿了几坛子酒埋在树下,但都要过些年头才能酿成。
李渡似乎总有种奇妙的能力,凡是同他一起过的日子,都自有一股“山中无日月”的韵致。
“我喜欢果子酒,春天的枇杷、桑葚、青梅,夏天的白桃、葡萄、荔枝……嗯,还有樱桃,秋天的柚子、山楂还有香梨和甜枣子,泡在自酿的米酒里,清甜又不醉人。”
裴容与笑他:“是你酒量太差,动不动就要喝——”
他话说一半忽而顿住。
两边肩胛处忽而传来猛烈而突兀的剧痛,叫他忍不住闷哼一声。
他眼中有一瞬的茫然,而后便又恢复了清明。
初春乍暖还寒,夹着雨的风灌入室内。
裴容与打眼看到窗外蓊郁的绿意,终于对自己此时的处境察觉出了异样。
然而下一刻,等他低头看清自己怀里揽着的人,反应过来自己正把手放在对方腰后揉摁的动作时,整个身形就猛地僵住了。
他手上的动作停下,握着李渡的肩头,让他从自己怀中退开些许。
李渡仰着头看他,一双眼睛黑如墨丸,里面满满的都是对面前人的担忧。
“你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裴容与沉默片刻,垂眼碰了下李渡耳上的坠子,翠玉坠子碧色清透,连带着玉白的耳垂一块儿小幅度地晃了晃。
细小的耳洞被坠得向下变长一点,边缘微有些红。
“没什么。”
他张了张嘴,似乎还想要说什么,但很快又闭上了。
最终他只笑着摇了摇头,虽然笑意看上去不大自然:“只是觉得你这样很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