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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梦见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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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渡。”

那声音低缓悦耳,从容端丽,听来有如玉碎昆山,月出云岫。

李渡顿时脊背一僵,他几乎当即就认出了这道声音的主人。

这声音略有些熟悉,但他本应是从未听过的——他从没有亲耳听过对方说话的声音,然而在他听到这声音的瞬间,那个名字就自然地浮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淮序君。

李渡垂着眼不敢抬头,只能看到对方玄青色的外袍下摆。

淮序君仿佛极轻地笑了一声,又唤了一遍他的名字:“李渡。”

“这么多年,你一直在找本座?”

“回君上……是。”

李渡咬了咬下唇,始终不敢抬眼去看对方:“当年一事过去两百多年,李渡连累您被道门所害,后又苟且偷生,妄用尊讳,在旁人面前……称您作我过世的夫君,罪无可赦。”

“但请君上明鉴,李渡别无所求,只为了偿还过去的罪责……将您的龙骨,原物奉还。”

淮序君不置可否,只道:“抬起头来。”

李渡依言抬起头。上首的神君姿态随性又从容地倚在座上,看不清面貌,只能看到耳上晃晃悠悠的翠玉坠子,雅意风流,气韵天成。

他俯下身,将自己的掌心轻轻覆在李渡脸颊上,拇指指腹落在泛着红的眼角。

一滴滚圆的泪滑落下来,浸湿了他的指腹。

李渡呆呆地愣在原地,淮序君掌心温热,只有食指上戴的玉戒有些凉,又硬,硌着他的脸颊,但却并不难受。

淮序君摸了摸他的侧脸,手腕上的两只忍冬纹细银镯子“当啷”一响。

“好孩子,我不怪你。”

李渡唇角一抖,又滚下两滴泪来,他耸着肩,从喉咙里发出两声抽噎。

淮序君叹了一声,在李渡眼里他是十全十美的神,被自己连累跌落凡尘,就连叹息都温柔。

“别哭,”他用指腹拭去那两颗泪,另一只手拍了拍自己身边,“坐过来。”

主座是一张宽大的石椅,淮序君倚着扶手坐在一侧,旁边还剩下不小的位置。

李渡却不敢冒犯地与他同座,只起身跪坐在他身侧。

他身量比李渡高出许多,李渡跪坐在自己脚跟上,还要直起身,才能勉强与他平视。

淮序君指尖按了按他的后颈,李渡顺从地低下头,让他能更轻松地摸到自己略微突出的颈椎骨。

——那不是凡人的脊骨,是用长剑生生从淮序君身体里剖出的龙骨。

两百多年来长在李渡身体里,让他夙夜难安,却也给他偷来了这本不该属于他的、百年的光阴。

淮序君用指腹摩挲了几下那从自己身体里长出来的骨头,没有说话。

他从旁拎出一小坛子未开封的酒,像是新从土里挖出来的,坛封上还带着些微清新的泥土气息。

坛身上贴着张泛黄的小纸条,上书“周朝开元二十六年”。

那是李渡两百多年前初上扶玉山时,亲手埋在松树下的罗浮春。

李渡的酒量向来堪忧,他喝不到大半坛就醉了。

但他还是继续仰着头,一口一口地喝完了剩下的酒液。

他一生所求,尽在此处了。

要把龙骨还给君上,要在死前喝最初埋下的一坛酒。

偿了这笔债,从此世上只有别人欠他,再也没有他欠别人的了。天下之大,也就没什么好牵挂好留恋了。

但是临到此刻,他却又发觉自己还是有点不舍、有点害怕的。

他不喜欢疼痛,但也不怕疼痛,怕的是这一次疼完,就是真到了一切的终点了。

这么些年他所短暂地拥有过的一切,从此才是彻底地不属于他了。

小园山上的小木屋,檐下一双刚化人形的小燕子,山下嘴硬心软的三花猫,总是沉默但一直挂念他的李薇,缠着他要吃糖要抱的小十一,如今已经长成独当一面的大人的世回和言之,风流恣肆畅快人间的花想容,胸无大志只想安稳过日子的酒馆掌柜,为了容颜不老不惜特地去修炼几十年的小远……

还有很多人,他们的名字李渡始终都记得。

还有,还有他两月前从山下捡回来的蛇妖。

裴容与一双竖瞳碧色盈盈,蓦然浮现在李渡脑海里,叫他突兀地回想起那些在小园山上、在扶玉阁小竹楼里的过往。

他想起裴容与在主楼檐下洗蘑菇、摘青菜、掐小豆芽,温和又从容地同他讲三山五岳、长河落日,那些他还没来得及去看的风景。

他想起自己曾经同对方说过,要是能一直在山上这么过下去,了此余生,也就没有什么憾恨了。然而他没有告诉对方的是,从一开始,他就已经决定了自己此生的结局了。

无论是徜徉天下名山大川,还是隐居山中酿酒煎茶,都不是他能奢想的未来。

李渡咽下坛中的最后一口酒,如同亲自数完了自己生命最后的时光。

淮序君的手悬在他身后,冰冷的刀尖贴在他的凸起的颈椎骨上,但声音还是一如既往地温和低缓:“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李渡缓缓摇了摇头,声音有些哑。

“贤春山……是我出生的地方,周朝开元十六年,您亲临蜀地,救灾济民,又于贤春山下设宴,我本是想去的,但可惜终究没有这个缘分。”

他伸手搂住了淮序君的脖颈,脸颊贴着对方肩上,领口向后滑下一点,完全地露出了自己的后颈,如同乖顺的羔羊全无抵抗地走向屠场。

“今日见到君上,李渡此生再无遗憾了,”他感到自己又落泪了,“……谢谢您。”

真的再无遗憾吗?或许吧。

淮序君手腕上银镯“当啷”一碰,雪亮的刀光没入血肉。

他温柔但又不容抗拒地,剖出了那根本该属于自己的龙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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