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我还回去,也就没有什么好牵挂啦,”李渡转头去看旁边的老松,实际上他现在也分不太清具体是哪棵,“我早就想好了,在那之前,要把那坛子罗浮春挖出来喝了。”
裴容与默默地听完,问:“为什么突然告诉我这些?”
李渡本来不想说,但是陈酿醉人,月色醉人,蛇妖流光潋滟的眼睛也醉人,他觉得自己真是醉了,话不过头脑,脱口而出:“我不喜欢。”
裴容与探身从他手里接过小酒坛:“不喜欢什么?”
李渡任他拿走了坛子,依然重复道:“我不喜欢。”
他转过头看裴容与,眼里一道亮得惊人的弧光。
“我不喜欢你们的眼神,你,和江北月,你们听了世回叫我‘长老’……我不喜欢那样的眼神。”
“觉得我以色侍人,觉得我不像个男人……是不是?”
裴容与眨了眨眼,道:“我确实……是有些惊讶,但绝没有觉得你是以色侍人,也没有把你看作是女人。”
“你不开心,是不喜欢我叫你‘李长老’?我向你道歉——”
“哎呀,其实我早已经习惯了。”
李渡摇了摇头,觉得太阳穴有些发疼:“男人也有绣花儿唱曲儿的,女人也有带兵打仗征战沙场的……什么男人女人,娘啊爹的,都各有各的活法,本来也没有定数。”
“但我就是不像个男人的样子,”他自嘲地笑了笑,“说不清楚,弄不懂,男人该是个什么样?不像是我这样的……女人也不像是我这样的,都是好女儿。”
他靠在桃树枝干上,这诛桃树虽说有些年岁了,但树干还并不粗,李渡背靠在树上,往一边滑了滑。
裴容与伸手护住他的头,让他往后靠回树干上,却总要歪向一旁,索性自己把一边肩头放低一些,让李渡倚在自己肩上。
言语苍白,更何况李渡也并不是个会向人讨安慰的人,最终他只是道:“我之前确实对扶玉阁没什么了解,你告诉我,我自然更信你。”
“不想告诉你。”
李渡醉得说不清话。
“不喜欢你。”
裴容与被他难得的小脾气逗得想笑:“好好,不喜欢。”
“还委屈吗?要不要再喝一口?”
李渡肩膀颤了一下,声音闷闷的:“……不要这么问我。”
裴容与低头看到他眼尾有点红,抬手摸了摸他后脑,那是一种和哄小孩一样的手势,就像李渡曾经无数次对小十一做的那样。
“不用怕,我比你年长那么多,总不会嘲笑小孩儿。”
李渡抿了抿唇:“我不小了……孩子都养过那么多了。”
他掰着手指回忆:“世回、薇薇……还有言之,世回长大啦,不知道言之现在怎么样呢。”
他又模模糊糊说出几个名字,被裴容与直接拦腰从地上抱了起来。
他推了推对方的胸口:“又把我当小孩……不喜欢你,放开我。”
裴容与任他去动,把他抱得很稳,走进了竹楼。
“那种一只手抱小孩的方式,我也抱得动。”
他推开李渡的房门走进去,屋内昏暗,仅有的两根蜡烛点在供台上的神位前,映亮了排位上四个描金的字,乍一看竟有些晃眼。
傀儡坐起身,转头看着他们两人,但显然,李渡没有教过他该如何应对眼下的境况。
裴容与俯身将李渡放在床上,转头拿桌上的茶杯去给他倒了杯茶。
这一转头的功夫,再回过身来,就看到那面容俊朗的傀儡已经把李渡揽在了怀里。
李渡面上的易容已经卸下了,面容并不见得多惊艳,但却秀致天成,叫人看着舒服。
他喝得醉了,脸颊和眼尾都浮上点粉色,下唇比上唇厚,上面还隐隐有未干的酒水,盈润润的。
他畏冷,此时又没有几分清醒的意识,习惯性地就把自己埋进了傀儡发着热的臂弯里,还犹嫌不够,用脑袋往热源处拱了拱,脑后的头发都翘起一缕。
裴容与用灵力暖热了杯中的茶,坐在床边正要喂他喝,傀儡却伸出手,从另一面握住了茶杯。
裴容与看了眼傀儡,并没有松手,傀儡却似乎并不能领会这举动中的含义,两只手悬滞空中,一时沉默无话。
裴容与同傀儡僵持一会,率先松开了手指。
李渡在这一小会的时间里已经几乎要睡着了,李夫揽着他的后背坐起一点,把尚还温热的茶水喂给他喝了。
傀儡却并不像个会照顾人的样子。
来不及吞咽的茶水分成两股,顺着李渡纤长的颈子淌下来,把领口浸湿了一小块。
裴容与看着他终于把茶水喝完,才转身出了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