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全不去担心接下来要怎么办,不去忧虑如何才能避过这一遭杀身之祸,他现在考虑的是今天晚上的晚饭。
他还在心疼那两棵嫩生生的小白菜,看到裴容与不知什么时候也从房内走出来,一双浅碧色的眼睛在天光下更显颜色浅淡,光华流转,翠郁动人。
李渡从怀里掏出一个小药包,正是先前被掉在地上的一小袋当归:“今天有点小意外,没有什么东西好用,晚上吃当归红枣粥好不好?”
“上次给你做的山楂糕剩了两块儿,你不喜欢甜食?那这回我就不放糖啦。”
裴容与“嗯”了一声,走到他面前。
他比李渡高出许多,这么近的距离之下,李渡只能仰着头看他,有些疑惑地歪了歪头。
他伸手轻轻碰了碰李渡的后心,肩胛处崩裂的伤口猛然一痛,李渡抿着唇熟练地压抑住了过重的呼吸声。
裴容与眼中神色变幻,就着这个几乎是将他揽在怀里的姿势问:“痛?”
李渡微微笑了一下,唇色略微有些苍白:“还好。”
裴容与:“今日湿冷,你身上不爽利,还是去歇歇吧。这一屋子就你和姓江的两个活人,饿一顿也没什么。”
李渡摇头:“我没事的。拢共也就几碗面一盅糖粥,很方便。”
李薇沉默地立在一旁,似乎对此早已习惯了,上前一步搀住李渡的小臂,扶着他进去灶间。
李渡面上神色淡然,脚步也并不虚浮,额上被白汽蒸出点汗意,饶是江北月行医多年,也看不出什么错处。
晚饭是简单的肉末豆角焖面条,切成小粒的豆角裹了一层油,愈发显得翠生生的,和肉末一起拌在现拉的面条里,鲜香诱人。
当归红枣粥香甜浓郁,粥里的米饭被焖煮得软糯糯的。
虽然不够一个成年男子的食量,但裴容与这样修为的大妖,其实也不必像常人一样每天都进食,更何况药膳本也是聊作调养。
李渡胃口一直都不大,今天似乎格外没胃口,吃了两口缓慢地咽下去,就放下了筷子:“味道调得咸了点,抱歉。”
他后来又拿起筷子捞了几下,但等到其他人都吃完,他碗里的面也没见多下去一些。
江北月近些日子在研究为妖族诊治的药方,自觉颇有心得,急匆匆吃完就一头扎进了房里,去写他的手札去了。
李薇站起来收拾碗筷,被李渡拦了下,把手上盘着的小白蛇递给他:“小十一想你,惦记你好些天了,带着他玩去吧。”
小白蛇有些胆怯地吐了吐信子,还是犹豫着绕在了李薇的颈上。
李薇:“您身上有伤,还是我去收拾吧。”
李渡:“你身上不也有伤?”
李薇蹙眉:“我已经好了。”
李渡伸手戳了戳他的眉心:“没好。我下的手我不知道?”
李渡摸了摸小白蛇的脑袋:“薇薇哥哥伤还没好,别趁机欺负哥哥哦。”
小白蛇张嘴轻轻咬了下李渡的指尖,两颗小尖牙虚虚一晃,只在皮肤上略微蹭了蹭。
李薇知道自己坚持不过他,只能带着小十一一道去旁边玩了。
李渡见他转过身,悄悄吁出一口气,用衣袖擦了擦额上的汗。
也许确实是因为今日格外湿冷,他身上的疼痛来势汹汹,竟然一时让他也几乎无法忍耐。
他把面前的碗推到一旁,支着肘撑在桌上,打算先稍稍休息一下再起来收拾。
然而下一刻却被人揽着腰抱了起来。
李渡呼吸一滞,猛然抬头,对上一双碧色盈盈的眼睛。
“你……!”
裴容与轻松地将他抱到主卧床上:“早说了让你休息,收拾碗筷这点小事,这里哪个不会做,非要你自己一个人收拾?”
李渡:“你伤势未愈,虽然清洁术只是小术法,但也是少用为妙。”
裴容与懒得和他争辩:“那让你那傀儡去收拾。”
“就算你真心把他当你那亡夫,也不用这么一点事都不用他干。”
李夫从外表上看不出分毫不似真人的破绽,但毕竟只是傀儡,没有自己的神志,大多时候都只能根据指令行事。
但像收拾清洁缝补这一类的活,还是能轻松完成的。
然而李渡却从来不让他去做那些琐碎的活计,宁愿自己事事操劳。
傀儡最多帮忙从旁拿点东西,或是帮李渡推下轮椅,无论白日还是夜里,几乎都在房内闭门不出。
李渡不由又回想起卖菜大娘说自己“不太聪明”的一番话,连带着看面上没什么表情的裴容与,都觉得多了一丝苦口婆心的感觉,不禁轻声地笑了一下,甚至有心情开了个玩笑。
“我相公是盖世英雄,怎么能屈尊做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李渡自己盖上被子,只露出一张略有些苍白的脸。
此时天色才刚刚暗下去,他还惦记着未收拾的碗筷,拉了拉裴容与垂下的流云广袖:“帮帮忙,过一个时辰叫我起来……还有,你今晚的药还在灶间熬着,约莫还有半个时辰就好了,记得喝。”
直到看到对方点头应下,他才放心地缩进了被子里。
听到关门声响,他翻了个身,莫名感觉到一阵隐隐的烦闷。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从衣襟内摸出一片黑色的鳞片,正是他先前从明礼之身上带回来的龙鳞。
只不过那龙鳞上本来仅存的一点光华也已经尽数消散了,彻底变成了一张普普通通的黑鳞。
正是这龙鳞,帮他挡住了飞翠羽当胸射来的飞羽。
李渡将那黑鳞握在胸前,又感到了熟悉的、浓郁的悲意,但却又被一阵倦意和安稳的感觉掩去了。
他蜷着身体,沉入了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