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后之人可能对此早有所料,把礼之当作是用来诱杀那蛇妖的诱饵。”
陈玉林:“镇妖司近些年势力范围愈发扩大,如今看来竟可能和横云内部也有勾结。”
明松生沉默一阵,道:“我有时候想,这些年是不是有些矫枉过正了。”
他慢声回忆道:“在我年少时候,还不常发生妖族伤人的事件,即使有,比起人与人之间的互相伤害,也都算是九牛一毛。甚至据说数百年前,人与妖共生天地,彼此礼遇,乃至亲如一家。”
“近些年来世人愈发厌恶妖,妖族伤人也格外多。这两者也不知是哪个在先,如今竟已不知从何纠起了。”
“甚至于横云自己的族学,也都助长此类风气,我却也不能……罢了。”
明松生闭了闭眼,走到陈玉林面前,突然转了个话题:“依你所见,那位姓李的小道友,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玉林思索片刻,道:“此人深藏不露,不像个普通的乡野之人。”
“是吗?”明松生问道,“何以见得?你和他多相处足足一日,是有什么发现?”
陈玉林抬头直直看入他师父眼中,只摇了摇头:“他在院外就能辨出杀阵,入阵后又带着礼之闯入阵眼,至少对阵法有不浅的造诣。”
他顿了顿,又道:“这位道友,在我看来是个好人。”
“好人?”
明松生知道自己这个弟子的脾性,对他这样的评价有些诧异。
陈玉林:“正是。在我看来,他没有加害明礼之和江北月的意图,与幕后之人应当并无关联,要不然也不会主动提醒我们。明礼之为蛇妖所杀,这一点再明确不过,不应当将他也作为同犯一并通缉。”
“这件事本也是我们有错在先,李道友入阵甚至也是受我们一行人连累,我们若是还因此通缉他,恐怕难免令人寒心。”
“你此前也是只听说了魂灯传回的图景,并没有自己见过,对吗?”
明松生闻言不置可否,反而从袖中抽出一幅画递给陈玉林。
陈玉林微微蹙眉,展开那画。
只见画面上正是坐在轮椅上的李渡,左肩被长剑贯穿,一向淡然而温和的脸上难得浮现出一点讶然的表情,稍稍睁大的眼里隐约流转着一丝潋滟的银光。
他眉心处,赫然一道金红的道印。
陈玉林眼中光华一闪:“道印?”
明松生收回画像,道:“眉心生道印者,都是天定的英才。横云立派数百年,也不过出过三人,一是开山祖师端宁君,二是第二十代掌门江好,三就是第二十一代掌门门下首徒杜贤春。当年也都是惊才绝艳的人物……”
明松生拍拍他的肩:“我知道,你不是在横云长大的,这些年对于门中诸事,也并不完全认同。你有你自己的想法,我自然明白。”
“这件事,我信你的看法,更何况此人身怀道印,必不可能是大奸大恶之人。”
他又揉了揉眉心:“但通缉令总还是要象征性地挂一下,要不然门里那帮长老都要吵翻天了。”
“这十几年来天下乱得很,战事刚平又起天灾,礼之又一直由鸣筝君教养,我和夫人从前还管他一管,但自从十二三岁起就没怎么管过了,一方面确实是没有空闲,一方面确实也是失望了。”
“那帮长老各个想着借他来讨我的欢心,把他惯成了个无法无天的纨绔样子,”明松生垂眼摇了摇头,“终究还是我的过失。”
陈玉林并不赞成:“师父也不必太过自责,当初您和夫人收养明言之的时候,他也不过是十四五岁的孩子,此后也并没有比明礼之更多管教,但言之如今也已经是可以独当一面的英才了。”
明松生想起另一个孩子,眉间不自觉带了点笑意:“那孩子虽然话少,但伶俐□□,被家人送上山来挣一个好出路,是个被好好教养过的好孩子。”
“不像礼之……”
陈玉林:“师父节哀。”
他眼里微有郁色,但并没有过多的哀伤与悲痛:“天行有常,礼之这是换了我的一条命。”
他又揽过陈玉林的肩,轻声在他耳边道:“有空帮我劝劝夫人,她这几天总不肯见我。”
陈玉林眼皮一跳:“没空。”
明松生:“那我要怎么办,你当年那么多都哄得过来,也教教师父啊。”
陈玉林:“……”
陈玉林:“您也该适当表现得悲痛一点,要不然夫人一时半会定然不会愿意见您的。”
明松生:“我也为此烦扰近十年了,虽然没有料想到是这般的结局,但确然觉得算是解脱了。”
陈玉林无奈地挑眼看他,抬手做了个往下压的手势:“话虽是如此,但若是要讨人欢心呢,有时候也不能全然随心。夫人喜欢温柔善良的,您就至少装出些悲痛,别叫人看着冷血。”
明松生头疼地揉了下眉心:“你不懂你师娘,她只有比我更不待见这个孩子,她只是心里惆怅,连带着懒得来应付我罢了。”
他轻轻叹了一声,又将话头转了回去:“冷血倒也说不上,只不过没那么在乎罢了,像我这等禀赋堪堪过得去的,若不能冷心几许少些挂怀,也坐不了这道门魁首的位子。”
陈玉林平静地补充:“在遇到夫人之前。”
明松生对此十分坦然:“确然如此。我们师徒连这一点都如此相似,当年我收你作徒弟,也正是看中一个缘字。”
他垂眼想了想,点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要我装着为那小子悲痛万分,还是有点难度。不过刚好长老们那边正商讨着要发通缉文书,正好让我也去凑个热闹,作些表示。”
陈玉林:“。”
未免被卷入师父师娘的感情纠纷,他当即找了个借口告退了。
山风吹拂而过,他立在积翠峰上,从袖间摸出了一个白瓷的小药瓶。
当日在阵中,他正被阵法机关逼得进退不得,那位姓李的小道友却有如神降,来去自如,等他离开后,自己才发现此地的机关已被尽数破解。
甚至用来逼退自己的药也是难得一见的珍品,涂抹数日,他臂上的箭伤已经近乎痊愈。
李道友眉心的道印,他其实当日就见过,但看对方为人温和良善,本来并未打算向师门言明此事,也免得为对方招来多方的祸患,却没想到出了明礼之的事情。
他总感觉李道友是个“好人”,说来原因也荒唐。
他十七岁的时候,还是个小少年,途径一座村民为纪念祛除瘟疫的恩人自立的仙君庙,当地贫苦,塑的像也是普通山石凿刻而成。
石刻的小仙君低眉敛目,眉心一道用朱砂描画的道印。
他当时打眼看到眉心一道金红的李道友,蓦然就想起了当年石刻的小仙君。
算来直到如今,那石像应该已经立了百年有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