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向呆站在原地的明礼之,瞳孔在光亮下逐渐拉长成锋锐的一线。
“你姓明?”
明礼之只感觉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从脚底直直窜上天灵盖,即使是先前面对铺天盖地的箭雨、面对水中不可名状的蛇形生物时,他都没有过如此直击灵魂的恐惧感。
“不……不、不不不是!”
他向后退开几步,向后指着轮椅上的李渡:“他、他姓明!你你、您要寻仇就杀他好了,别、别杀我,我——!”
他被极度的恐惧攫取,转身就要向门外跑,然而还没等到他迈出一步,就忽而膝盖一软向下跌去,膝盖骨砸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然而在明礼之耳中,更为清晰的却是极轻的“嗤——”的一声。
长剑从身后生生刺穿他的脊骨,从他心口正中穿出后并未停留,直直插进了李渡左边的琵琶骨,把他连着骨肉钉在了身后的轮椅椅背上。
明礼之不敢置信地瞪大双眼,在极度的惊惧之下从喉咙中发出“咯咯”的声响,朝李渡伸出一只手——
然而下一秒,他眼中的生气却突然间消散了,整个人如同一团死肉一般向下滑去。
那剑刃极锐极利,剖开骨血如同抽刀断水,凭借着明礼之身体下坠的重量,生生割开了他的脖颈、头颅,随着他的身体失去支撑倒地,重又闪露出血光也掩不去的寒芒。
裴容与手心上方悬停着一根雪白的骨殖,根根骨节之间还依稀有粉色的血肉粘连其上。
那是明礼之的、被生剖出的脊骨。
他属于蛇类的竖瞳里没有一点温度,修瘦有力的五指一点点收拢,平静地将那根骨头在空中碾成了齑粉。
他一挥手,那些粉白的粉末便又消散在空中,从头到尾身上都没有沾上一丝血。
他的手又重新握上了剑柄,不紧不慢地把剑抽了出来。
“小寡妇,大半夜跑到别人家里来做什么?”
血将李渡胸前白色的孝衣染红了一大片,他身体歪向一侧,倚在轮椅扶手上喘息片刻才勉强稍稍舒缓下来。
冷汗顺着面颊淌下,但他的神色依然是宁静的,没有惊惧,没有怨恨,也没有厌恶。
他仰头看着悬在自己眼前的剑尖,轻声道:“你受伤了,我带你出去吧。”
裴容与冷笑一声,显然并不信这话:“带我出去?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吗?我是妖物,是邪祟!这些人都是我杀的,你带我出去,是想帮我再多杀点人?”
“我这一剑穿了你的琵琶骨,”他俯下身重重按住了李渡的还在流血的伤口,“等同于是废了你一身功夫,你也不怨不恨?”
李渡闷哼一声,但依然摇了摇头,甚至笑了一下:“不怨不恨。”
他向四周一点,解释道:“这些人都是镇妖司的人,他们特设此阵前来围杀你,你却并未赶尽杀绝,反而留了他们的性命,只废了他们的道行,足见你本心向善。”
“至于他,”他看了眼脚边明礼之的尸首,“我不知你们之间有何因果前缘,但我能感觉到,你身上并无滥杀所生的业障。”
裴容与对他的话不置可否,他化成一条二指来宽的小蛇,攀着李渡白衣的下摆爬到了他的衣襟里。
李渡下意识去摸抱在怀里的玉牌位,却突然感受到一阵尖锐的疼痛,他弓身闷哼一声,感觉到蛇身钻过他琵琶骨上的伤口,将冰凉的、湿滑的上半身盘在了他的脖颈上,蛇尾还穿在他的身体里。
“我是善是恶,轮不到你来评判。无论你愿意还是不愿意,都只有带我出去这一个选择。”
“有胆量闯入阵眼,你也一定知道怎么出去,对不对?”
冰凉的蛇信一吞一吐,李渡看着蛇妖浅碧的竖瞳,伸手摸了摸他头上光滑的鳞片:“……我会带你出去,但如果我不小心疼昏过去,可就没法保证了。”
裴容与简直难以想象这天底下还有李渡这样不可理喻的人。
甚至直到此刻,他的话中还是没有丝毫的怨怼与愤恨,除了因为难忍的疼痛而抑制不住的喘息和变得有些哑的嗓音,他还是宁静而又平和的。
面对着自己这个祸首,他说的话也并不是出于威胁,而只是平直地陈述了一种可能。
李渡见他不说话,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突然听到门外后方传来一阵慌乱的脚步声,紧接着是江北月近乎破音的喊叫。
“救救救救命!……李、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