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点头,“后宫有孕,诰封母家,倒也不是史无前例。”虽说凰朝历代没有这样的先例,但姚天史书上那些得宠的君卿有了身孕,或是诞下公主,得到的恩赏五花八门,诰封父亲、祖父的也是有的。正因并非史无前例,她今日上午安排礼部给顾父备办诰封,礼部副尚书高莹为首的官员,没一个人说个不字。
安澜自然也知道这些个成例,但他想的是此事须得公平,若只顾父独有,那反而会让前朝误以为天子如何看重顾琼及五公主。他看向明帝,缓缓地道:“若说后宫孕育公主,母家父亲便可得到诰封,那别的为陛下诞育了公主的君卿,他们的父亲也应该一例沾溉圣恩才是。”
明帝全然没有想到这一层,她顺着安澜的思路思量了一下,不以为意地道:“从儿的父亲林侯已有双份侯爵在身,玉儿的父亲是安远侯府的太正君,早就有朝廷的诰封,哪里还需要朕特意诰封?”
安澜无奈地笑笑,“陛下有时候周全至极,有时候又粗疏起来,他们两家自然是不用的,可是皇贵君和淑君的父亲有何恩典?”
明帝被提醒了,自觉对不住薛恺悦,她笑着揽了一下安澜的肩膀,“澜儿真是朕的贤内助,若非澜儿提起,朕差点忘了悦儿的父亲还没有得到追封的事。”
她说着话便想起了今日只管接差事别的一概不多说的礼部副尚书高莹,对着皇后抱怨臣下:“那个高卿也是的,居然不提醒朕,还要皇后操这个心。”
安澜笑着接受了她的感谢,继续同她讲长乐的婚事。这事情是他不赞同的,他斟酌着措辞道:“陛下,长乐喊臣侍一声父后,他的婚事,虽不归臣侍做主,臣侍却不能不上心。”
“澜儿对几个皇子都爱如己出,朕是知道的。”提起长乐的婚事,明帝也颦起了黛眉。
安澜想要试着替安家和长乐都再争取一下,“乐乐这孩子,心思单纯,性情忠厚,陛下之前恐他吃亏,想把他许给小琪家的女儿。倒也不是臣侍袒护自己的母家,小琪家的那个孩子,臣侍是见过的,脾气很温良,待人接物也很有礼数,想来长大了不是那种眼高于顶的女儿。同乐乐,应该是处得来的。”
他没见过关府的小姐,不好直接言关家小姐是个什么脾气,便只说安琪家的女儿其实是很合适给长乐做妻主的,而将这门原本已经商议得有眉目的婚事否定了另外安排,是不妥当的,说不定将来长乐就要吃亏。
明帝自然也明白这一层,但她已经答允了顾琼,便没有再反悔的道理了,当下略有些无奈地道:“朕已经许了琼儿了,此事也就不必议了。安家那个小娃果真脾气温良,朕就把永和嫁过去。”
安澜听了,倒吃了一惊,问明帝道:“臣侍还以为陛下要把长乐嫁给关诵的另一位小姐,正要说这么一来,长乐和永和便是由亲兄弟变成亲连襟了,再加上弘文,三个皇子都在关家,倒也能够互相帮衬。”
明帝睨了人一眼,略有些烦躁,“关家功劳再大,也不能娶朕三个皇子去,别的人家也是需要笼络的。”
明帝今早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了,她答应了顾琼不要紧,安琪家原本有可能娶到皇子的,这下子落了空,岂不怨望?别人家也就罢了,安琪家必然早就从安澜这里得到过消息了,到手的皇子女婿花落别家,安琪心里头岂能高兴呢?东境的大片疆土还有赖安琪给她镇守呢。
明帝按了按眉心,略带点警告意味地对安澜道:“永和的生父是朝廷左相,养父是陈府公子皇家文君,嫁给安琪的庶出女儿,这个体面朕给得足够了!”
这意思便是让安琪见好就收,莫要有任何的不满。安澜微笑着受了她这份警告,“臣侍会转告家里仰体圣恩,永和乖巧漂亮,安家的女儿能尚到永和,是莫大的福分,臣侍代安家上下谢陛下恩典!”
说完,他自宝座上走下来,向着明帝屈膝行礼。
明帝见人如此顺着自己,心里头舒服了一些,抬手将人拉起来,让人与她同挤在一张宝座上,把下巴搁在人的肩窝处,把自己的苦恼讲给人听:“朕也担心关家小姐脾气大,乐乐将来要受气,可这事也没个十全的,琼儿不想输了面子,朕只有委屈乐乐了。只是乐乐那里,澜儿要以后多上心,叮嘱他的乳父、侍儿,莫要让他多食多饮,尽量让他多走动。他的琴棋书算,澜儿也最好亲自把关,该指点的指点指点,该给他请师傅的就再请师傅进宫。”
安澜恭声答应,“臣侍会留意的,陛下放心吧。”
口中说着让明帝放心,他自己却是难以放心。他今个儿上午是见到了长乐的,当时不知长乐的妻主人选已经被更改,他是拿长乐当安琪家未来的女婿看待的,见长乐又长高了一些,五官也往俏里长了,比顾琼还要耐看些,身材虽然还像以前一般圆润,但个头高了,便也不觉得这圆润有什么大不了,他当时很是满意。可是此时得知长乐竟是要去关府做当家少正君,他心里就不那么囫囵了。
人常道看其母知其女,关府大小姐关诵可不是什么温柔体贴的女子,他当年的侍儿韩择嫁给了关诵做侧室,本以为终身有靠,岂料关家规矩大上头长辈们多不说,关诵自己也是个对夫郞要求极高的,他的侍儿韩择关诵就看不上,冷落了两年,韩择受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安玟,又被人撞破,得了一纸和离书,眼下二十大几了,在北都只身孤影地忙碌养济院的差事,想想都让人心酸。关诵在韩择走后,倒是愈发尊重正君陶逸晨了,但这也不碍她另纳了一房侧室,如今一正君二侧室,膝下更有两女承继家业,日子过得烈火烹油鲜花着锦,一点没有因为韩择受到影响。
罢了,终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小娃的母父都已经定下来的事,他也不必过于烦忧,没准关家那位小小姐是个只爱正君的好女子呢?
明帝心头也忧愁,但毕竟儿子还小,距离成亲嫁人还很遥远,她忧虑了一小会儿,也就把心思重新放在了眼前的朝堂上,她在大事上向来不瞒着安澜,当下也把朝堂上的烦恼以及自己的决断讲给安澜听:“语陌和那个贺绯辞今个儿状告南境均输使衙门私自用官船搭运货物,为京中权贵大开方便之门,借机牟利,损公肥私。”
安澜思量了一下问她:“南境均输使,是林瑶?”
明帝“嗯”了一声,带了点狠劲儿道:“是她,不过这事也不是她一个人办得来的,户部梁旖纱同她一起的。买她们货物的人也都是有名有姓的,萧冷月和叶衡都在名单上。”
“那陛下怎么处置她们?”
提及自己如何处置这帮不知胆大妄为的臣下,明帝倒是得意起来,“朕赏罚分明。敢私运货物就罚俸三个月,一年之内不得晋迁。买运同罪,嘱托他人私自夹运货物,罚俸一个月。官船运货既然难免,朕就索性设立一个运务司,拨几只官船专门给各路客商和京城权贵豪门运送货物,赚取运银。”
安澜不由得笑了起来,“陛下既准许官船运货,又何必罚人家俸禄?”
明帝微笑,眸光中含着一丝霸气,“朕准许是一回事,他们私自办理是另一回事。朕给的才是恩典,朕没给,先私自做了,那就要乖乖受罚!”
安澜心头了然,他家月儿大权独揽至高无上,是不容许臣下们有半丝违逆的。待臣下如此,待后宫也是一样。甚至,对后宫更加无所顾忌,比对臣下还要无情一些。
他这个皇后身份介于臣下与后宫之间,要更加当心才是。
明帝哪里想得到他这如履薄冰的想法,见他沉默,还以为他困倦了,当下笑着推他去洗沐:“澜儿快去洗沐,朕也困了,澜儿洗好了,咱们好睡。”
安澜却是没想到她会留宿,笑着问她:“陛下今个儿不去淑君那边?”
他脸上笑容温宛,这话里也听不出一丝醋意,然而明帝还是耸了耸鼻尖,“宝贝这话好酸,宝贝也是朕的心头肉,朕岂会只宠泉儿一个?”
安澜面上笑容不变,心里却是真真切切地感觉到醋意了,什么叫他也是她的心头肉?他当初嫁给她做太女君的日子,可是她唯一的宝贝,现在居然沦落到用“也”字来形容了?
明帝看安澜有一瞬间的呆滞,便笑着催促他:“宝贝快去啊,磨蹭什么呢?等朕一起洗沐?”
安澜忍耐住了,笑着道:“臣侍这就去,陛下略等。”
恐明帝等得不耐烦,他先拿了一沓奕辰的功课卷子放在桌案上,“这是辰儿这今日所写的功课,向师傅都做了批语的,陛下随意瞧两眼打发时间吧。”
这些功课卷子皆是奕辰平日里用心做的,字迹工整,见解独到,上面有师傅向锦的批语,他细细地瞧过,见向锦也是极为肯定的,便放心拿出来给明帝看。他家月儿既是只肯自己施恩,不许臣下们自行获取,那他所能做的便是把女儿的长处、好处时时刻刻展示给妻主看。至于几时才立奕辰为太女,这话他是断不能问的。
明帝颔首,表示接受了这个提议,安澜见她没别的话说,方才快速往兰汤房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