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必了恺哥,男子军不是你一个人的,我也不是为了你。”林从潇洒地一摆手,话说得坦诚。
薛恺悦想了想,的确如此,他坚持要感谢倒像要认定男子军是他个人的一般。
他冲着林从挥挥手,不再说感谢的话。
他不是那种自我折磨的性格,既然已知问题出在明帝这里,他就不打算继续自罚来让明帝消气了,他要做的是找明帝讲清楚,修改明帝头脑中的错误想法。这日中午,他用过午膳,随意换了件长衫,把盈儿交给乳父带着歇午,就赶往皇仪宫来。
皇仪宫的守门军士瞧见他又来了,都有些头疼,一个个不是抽搐嘴角,就是歪拧眉头,但他们再不想让他进去,也没胆子拦他。那天他跑来大闹了睿思殿之后,明帝虽然生气,却并没有下以后不许他进内见驾的旨意,他仍旧像之前一样拥有直接觐见无需奏禀传话的权利。
薛恺悦瞧见军士们呲牙咧嘴拿当洪水猛兽的模样了,但他也没心思计较这个。看看天色,猜测明帝这会儿多半要歇午,就径自往紫宸殿来见明帝。
然而明帝并不在寝殿。
“皇贵君主子来得不巧,圣上用过午膳就出宫了。”皇仪宫内那个最为沉默懂事的侍儿慕儿瞧见了立在台阶上一脸疑惑的他,赶过来给他解答。
“去哪了?”
“圣驾去往何处,奴才可就不知道了,不过奴才隐约听露儿哥哥说是要往军营中去,露儿哥哥他们都随着圣驾一道去的。”这话便是明示薛恺悦有什么事可以等露儿回来询问露儿。
薛恺悦也听出来了,他倒不想管明帝去了何处,他只是来同明帝讲道理的,明帝既然不在宫中,他也没必要多留。他转身离开,那慕儿道:“等圣驾回来,皇贵君主子可要奴才禀告圣上皇贵君主子来过了?”
要告诉她么?告诉她,她会主动过去找他吗?
薛恺悦对此不报什么希望,随口答道:“随你。”
这晚,明帝却是回宫得很晚,她在宫外用的晚膳,等回到紫宸殿,已经是亥时初了。听得这小侍儿慕儿奏禀说是皇贵君主子中午前来谒见陛下,她还以为是薛恺悦知道了她把周璞关去慎思所来找她发脾气,她眉头微皱,对这慕儿道了声“知道了”,就不再理会。
她今晚也确实没功夫理会薛恺悦的事,今个儿是十五,这是她依照皇室规矩陪伴安澜的日子。她今晚本就回来得迟,哪里还能够在别处耽搁?
她在寝殿中匆匆洗沐过,就乘了玉辇前往麟趾殿。
“陛下还有空过来看视臣侍啊?”安澜接驾后,半真半假地抱怨。他是那样的明艳动人,这样的小小抱怨出现在那倾国倾城的五官上,让他看上去更加俏皮可爱,瞬间减龄好几岁。
明帝歉意一笑,抬起玉手摸摸安澜乌黑滑顺的秀发,明帝到的时候,安澜刚刚洗沐过,身上带着淡淡的青梅香。这让明帝想到她和安澜乃是青梅竹马的妻夫情分,她心里柔软起来,对安澜方才的抱怨全然包容。
她揽着安澜在如水般柔润的月色下缓步而行,先去看了眼犹在房中奋笔疾书为翌日功课做准备的长女奕辰公主,而后去看了一眼已经被乳父带着进入梦乡的次子乐安皇子,之后她便携着安澜的手,两个步履轻缓地往观日阁走去。
她把脑袋轻轻地搁在安澜肩膀上,在静谧夜色中,把自己今日召见了安珩,发现安珩已经成长为一个武功高强的年轻女儿,她想给安珩安排个差事的话讲给安澜听。
皎洁的月光洒在巍峨壮丽的宫殿上方,翘脚飞檐的殿宇投影在朱红墙根下一排排造型别致的盆景上,叠加出姚天仙境般的美感。
枝繁叶茂的樱桃树上的色彩斑斓的蓝尾雀已经睡着了,四周那叫不上名字的珍贵花卉散发着浓郁清雅的幽香,两个人的倩影在行动间越靠越近,渐渐地好像合成了一条线。
安澜享受着明帝这阵子难得的温柔陪伴,潋滟着细碎星光的大眼睛望着浩渺姚天上清清浅浅的银河,只觉他家月儿美得比那圆圆的皓月还要动人,他随口问明帝道,“陛下准备给珩儿什么差事?”
明帝也随口回答:“帮朕训练御前亲军。”
安澜心头一凛,天子亲军岂可交于外戚?他斟酌了一下,婉言谢绝:“珩儿还小,也没有从军打仗的经验,恐怕不能服众吧。”
然而明帝很霸气地一挥手,“怕什么?有朕支持她,她怎么会不服众?朕看她是可塑之才她就是可塑之才,谁不服她那就是不服朕。”
这,安澜默默地把那句陛下还是另觅贤才的话给收了起来。
两个说话间就已经进到了观日阁,明帝一眼瞧见水晶窗下桌案上摊开的书册正是她昨个儿让人送过来的《贤德男儿懿行录》,询问安澜道:“这册子澜儿看过了吗?怎么样?可以楷式天下吧?”
安澜连忙摇头:“臣侍这两日琐事多,还未曾细看,陛下且再容臣侍看两日。”
实际上他昨晚拿到这书册就在夜间看了大半,但他越看越觉得这书册不应该叫《贤德男儿懿行录》,而应该名之为《姚天奇伟男子传记集》,书册中那些豪迈磊落特立独行霁月光风的男子很难不让人拍手叫好,但若要给天下男儿做榜样,他又觉得过于张扬了。但他不欲只凭半册书否定了整本书,更不想只凭自己的观感就定下这本书是否应该颁行天下,他想要给这本书更多的机会,毕竟书册的编纂应该是花了修书处的男子们不少心血。
明帝听他这么讲,却也不多说,径直走到窗前,就着那摊开的书页看了一眼,见此书并不如她想象中的那般,便又随意翻了两三页,翻过之后,就快速地下了结论,“这册子不行,这里头没一个是谨言慎行乖巧顺从的男子。这么着,把齐苗那段话刊刻了,本来么,颁给全天下男儿的文字,不能太长,太长了,他们学不会也记不住。”
安澜听了,提出了自己的意见,“齐苗那个奏表倒是谨慎,但陛下不觉得他的语气太过卑顺了吗?知道的,说是他自甘居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叶大人和叶家正君怎么磋磨了他呢。”
他这话是有道理的,明帝思量了一下,但仍旧认为可以直接颁行,“做侧室的本就应当如此,他语气卑顺,但用语还算典雅。朕翌日再让弦歌家的子鸣写一份正君心得,一并颁行天下。”
安澜听了,暗道他家月儿似乎比之前强硬了许多,以往她来他这里询问意见,她是真心想要听他提一些中肯的甚至是具有启发性的意见,他提了意见,她也会采纳,称得上从善如流。可是今个儿她却只是例行公事地问一问他,实则她心里早已有了主意,根本不容别人置喙。
天子圣意独断,这对于江山社稷不知是不是好事,可是对于天子的枕边人,绝对不是件很美妙的事。这意味着,他从今往后要更加曲意承顺,万不可违逆,这怕是有点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