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帝全然没有意识到沈知柔是来争宠的,她只考虑自己的需要,认为沈知柔来得正好,可以给她和冷清泉画上一幅缠绵悱恻的画作。因而她很是愉快地对那前来奏禀的侍儿鹇儿吩咐道:“让慧卿去紫宸殿见驾。”
鹇儿欢欢喜喜地领旨出去,明帝又拉铃铛喊了本就在睿思殿伺候的镜儿进来,命那镜儿火速带人去玲珑殿接冷清泉,“让淑君穿那身珠衫过来,戴上星月耳钉。”
镜儿走后,明帝激动得搓手。自打陈语易生日那天邀她共画,她就想要同冷清泉也留下一幅亲密画卷。
她本想自己动笔,但她见识到了陈语易的画功之后,有点自叹弗如,而且她内心深处也想把亲笔给两个人画画这件事只给予安澜。因而她准备好了画笔画绢各色颜料,愣是一直没动笔。她不愿意喊陈语易过来,倒不是她觉得支使不动陈语易,而是她实在不想被陈语易折腾,那般辛苦的作画夜晚,她至少得到下一年的六月初八才愿意重新经历。
沈知柔,实在是个极好的画师人选。沈知柔是她的后宫,便是瞧见了冷清泉的冰肌雪肤,也没什么妨碍,沈知柔脾气好性格好,绝不会像陈语易那般严格要求反复折腾。最重要的是,沈知柔一定会全都听她的,一切都按照她的想法来,这能够让她有一种以臂运指甚至是吾手写吾口的掌控感和自主感。如果是交由陈语易去画,那陈语易画出来的绝对是陈语易的画作。
明帝走到紫宸殿的时候,沈知柔已经带着侍儿等候在紫宸殿的廊檐下方。
个头高挑的美人手中捧着一盆开得正好的碗莲。白色的金山玉盆配上绿色的清圆荷叶和粉色的娇美荷花,给这濛濛细雨的傍晚平添了一分清丽出尘的美。
“陛下,臣侍殿里的碗莲开花了,臣侍想把它送与陛下。”沈知柔见到明帝,将手中的金山玉盆略微向前送了送,声音是不浓不淡恰到好处的甜美,他的小脸红扑扑的,眉眼都画了精致的妆,身上穿了件浅粉色荷叶高领瑶锦夏装,在那绣着月下荷塘的青碧缎面雨伞下,踩着高跟木屐风姿楚楚地立着,犹如出水芙蓉。
他其实有一点点紧张,这是他病好之后,第一次到这紫宸殿来。虽然他自信他今日装束得如此之美,必能耀动明帝的眼目,但多日不曾与天子亲昵,他终究底气不足,总觉得这里已经不再是让他顺风顺水的地方了。
果然,明帝瞧见他,眼中起了一抹惊艳,但这惊艳瞬间即逝,短暂到他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明帝听见他所说的,简单瞧了一眼那盆开得正盛的花,毫不客气地吩咐侍儿露儿道:“露儿接过去,放朕桌案上。”
露儿闻命走了过来,从沈知柔手中把这盆花费了沈知柔不少时间和精力的碗莲接走,连一个感谢的眼神都欠奉。沈知柔心里头有些不是滋味,勉强向着露儿笑了笑,叮嘱露儿道:“它喜光,每天都要晒日头,但不能中午晒,中午日头太毒,记得把它搬到阴凉处,或者搭个小棚子遮阴。”
这听起来并不算啰嗦的嘱咐,却让露儿很不耐烦,露儿本就嫌他无事献殷勤,趁着自家旧主被天子惩罚的空当,没脸没皮地跑来争宠,恨不得当场赶他走,见他送盆花还有这么多啰嗦的话,越发气恼,只是当着明帝的面不敢翻白眼,粗声粗气地答应下来,就差把敷衍两个字刻在脑门上了。
沈知柔瞧出来露儿对他的不屑一顾,心里头甚是酸楚,但想着他是主子,今个儿也是来见天子的,露儿只是个侍儿,只要天子对他好,他又何必同一个侍儿计较?
然而明帝的表现也并不比露儿好多少,在露儿把花盆接走之后,她也并没有去上前去携着沈知柔的手进入殿中,而只是自行往前走,率先进殿。沈知柔以为她是嫌弃他抱了花盆还没洗手,倒也不觉如何,只跟在她后面进殿。
进得殿中,他向着明帝见礼,明帝也只是抬手做了个轻起的动作,并不上前搀扶他,在他起身后,明帝便急切切地告诉他:“柔儿来得正好,朕有事要让柔儿做。朕想要柔儿给朕和泉儿画幅画,就是要把朕和泉儿画得恩爱一下,把朕抱着泉儿的情形给画下来。”
“陛下,臣侍没带画笔。”沈知柔只觉脑袋被人砸了一下,毫不犹豫地开口拒绝。凭什么他过来见她,她不问他有什么事,一出口就是要他给她和冷清泉画亲密画作?这是拿他当什么?御用画师?还是那种专门画天子与后宫亲密图景的画师?她就没想过她这么说,让同为她的后宫的他情何以堪吗?
“朕全都备好了。”明帝说着话向内殿一指,内殿的御榻左侧原本有一张小榻,那是去岁明帝生病的时候,安澜让人放进来方便君卿们照料她的,眼下小榻早已被移走,新放了一张六尺长三尺宽的大画案,画案上的确是画笔画绢颜料各式画具毕备。
“可是臣侍更喜欢用自己的画笔。”沈知柔再次寻找借口,他没有勇气同她吵架,却也不想这么快任由她搓扁捏圆。
“朕让人去取柔儿的画笔就是了。”明帝见招拆招,她并非全然看不出来沈知柔是在推脱,但她太想同冷清泉留下一些美好的纪念了,她选择了假装看不出。
沈知柔无奈了,只好祭出最后一招,“臣侍想淑君多半不习惯臣侍给他作画。”
明帝挑挑眉毛,笑容调皮又无赖,“那不会的,朕已经同泉儿说过作画的事,泉儿是同意的。”
沈知柔简直不敢相信,冷清泉居然同意明帝画亲密画,他提高了点声音向明帝确认这个事情的真假,“淑君居然同意的?淑君知道陛下要画的是亲密画,还肯同意?”
“是的啊,这有什么的,柔儿你太大惊小怪了。”
明帝脸上笑容不改,她那明亮灿烂的凤眸中闪烁着智慧的光,似乎在嘲笑沈知柔过于拘谨。
当然,她没有告诉沈知柔的是,她之前的确同冷清泉提过作画的事,但她当时没想到让沈知柔来作画,她想的是从翰林院中宣个画者过来,可是翰林院的画者都是女子,她自然不舍得把冷清泉展示给别的女子看上一眼,哪怕对方是个画者,因而她当时想着画幅正常的画作便好。同冷清泉,她便是如此说的,正常的画作,冷清泉怎么会不同意呢?
沈知柔彻底没办法了,他想算了算了,冷清泉都不在乎,他替冷清泉在乎个什么劲儿?
至于他自己,他是瞧出来了,他家陛下现在心里根本没他,他要想重获恩宠,不能急于一时。
于是他主动地问及明帝具体想画成什么样子,达到什么样的效果?两个站在画案前,连说带比划从构图布局谈到设色细节,明帝见他果然很尊重她的想法,心下里非常高兴。
冷清泉在她们两个谈论正畅快的时候进得殿来,明帝欢欢喜喜地冲冷清泉招手,“泉儿快来,朕等着柔儿给你我做画呢。”
冷清泉飘过去,身上的珠串甩出一道道华丽又流畅的线条,明帝全然不同于方才与沈知柔站着闲谈的疏离,玉臂一伸,将人一把带在怀里,先照着人的滑腻娇嫩的脸颊浅啄了一下,而后在人耳朵边嘤声低语,将自己同沈知柔商定的作画的具体情形讲于冷清泉听。
冷清泉多少有点羞赧,但明帝坚持要画,他也不好多说什么。为了劝他同意,明帝还振振有词地同他讲,“柔儿又不是别的人,之前大家一起浸温泉的时候,柔儿也替大家画过小像的呀,这有什么的?泉儿你就当柔儿是在给朕和你画了一幅合在一起的小像就好,难道你不想同朕一道留住这最美的时光吗?你同朕都已经过了三十岁了啊,朕的宝贝。”
冷清泉想了想,的确是这样,那年沈知柔转了性子想要取悦明帝,借着去汤泉邑沐汤的机会,给明帝画了一幅小像,得到了明帝的青睐。那回他和赵玉泽几个君卿也沾了明帝的光,各自得到了一幅沈知柔所画的小像。那幅画作至今还珍藏在他的玲珑殿里。
而况明帝说得也不错,他已经三十一岁了,这样的美貌还能维持几年,这样的盛宠又能维持多久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