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薛恺悦,京城别的男儿们并不怎么关注苏澈和顾璟的案子进展,哪怕与苏澈还算熟悉的梁子鸣也是如此。虽然说不上漠不关心,但从柳笙口中知道天子已经判决,那这事情在梁子鸣看来也就到此为止了,后续进展如何,苏澈和顾璟究竟几时离京,这都不是他想要知道的了。
比起别人的事情,梁子鸣更在意他们柳府的事情。柳府上下最能牵动他的心的,就是小姐柳瑾瑜了。
这两天他总觉得这个宝贝女儿有些不对劲儿,看他的眼神总有点躲闪,用膳的时候也没精神。
六月十一日这天早上他趁小娃还没有起身的时候,把小娃的乳父叫过来询问。乳父同他讲宝贝小姐夜里睡不着,在床上翻来翻去的,好像确实是有心事。
乳父的话跟梁子鸣的感知相符,却也把他吓了一跳。这么大点的小娃有心事还行?做母父的可不得赶紧处理掉。
可他想不明白这么个几岁的孩子能有什么心事?左思右想,他判断女儿是去家中学堂跟着师傅读书有点不适应。
毕竟之前都是他亲自教的,女儿同他很熟悉,那师傅却是陌生人,让这么点大的小女娃跟着陌生人读书,还是与族里姐妹兄弟一起,想来小娃多少有点犯怯。
他决定今个儿亲自送小娃去家学,然后自己再留在里面坐上一会儿,瞧瞧家学中是个什么情形,若是师傅过于严厉,那他就要说一说这师傅了。
柳瑾瑜听闻父亲要送她去家学,很是高兴,仰着粉嘟嘟的小脸看他,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然而很快就又想起来什么,垂下了蝶翅般的纤长睫毛,在那粉雕玉琢的脸颊上投下一片阴影,“父亲不用送女儿去上学,母亲说父亲要生小宝宝了,不能劳累。”
这是柳笙这些天不想让女儿跟着梁子鸣就寝所用的理由,柳瑾瑜还完全理解不了母亲话中的意思,但却把不能让父亲劳累当做原则牢牢记在了心里,此时一看梁子鸣要亲自送她去读书,匆忙稚声稚气地劝阻。
梁子鸣倒不觉得自己有这么娇气,他毫不犹豫地扯住女儿的小手,“送我女去读书而已,这点子路父亲不累,我女不用担心。”
柳瑾瑜听他说得如此肯定,也就欢喜起来。梁子鸣督促乳父侍儿给小姐收拾好书包,就带着女儿往家学中走。他扯着女儿的小手走在前面,乳父侍儿们自动跟随在后面。
父女两个一路前行,途经一个由两个小院子的拐角形成的丁形路口时,忽然听见路口那一侧有人说话。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这男子似乎在训斥谁。梁子鸣本不打算理会,然而柳瑾瑜倏地一下抓紧了他的手指,他赶忙停下脚步,细听究竟。
他很快就听出来男子是柳氏族人柳童童的正夫宫氏,这柳童童乃是西都留守柳依依的亲妹妹,算是柳笙的族妹。柳童童不是个勤勉上进的,至今也只做到雅州洵美县的县令,不说比起族姐柳笙差远了,便是比起她亲姐姐柳依依,那官职也差了许多。柳童童不奋发要强,她的正夫宫氏却与她个性全然相反。这宫氏本是个小门小户的男儿,因当初参加过科考,是刑部尚书关鸣鸾、文君陈语易那一榜的进士,又生得有几分姿色,被当时柳家长辈看中,迎娶进门,让他成了柳童童的正夫。要说这柳童童那会儿才二十岁,宫氏当时已经二十一岁,彼此算得上般配,起初妻夫感情也很是要好。
可是柳童童是被母父娇养长大的,上面又有族姐、堂姐这样能干的姐姐支撑门户,自己就胸无大志,每日里除了喝茶练字就是养画眉鸟。这宫氏自小就心高,自从嫁进柳家,更是想要一步登天,不说做个一品德夫二品良夫,至少也得是个三品恭人四品宜人什么的,岂料至今仍只是个七品孺人,他一开始还天天骂这柳童童,奈何柳童童死猪不怕开水烫,任他怎么骂,仍旧是慢吞吞缓糯糯的性子。这宫氏见指望妻主无望,就转而把希望全都投在了女儿柳淼淼身上。
他的女儿柳淼淼承继了他那科考得意的脑袋瓜,的确很聪明。这宫氏每日里督促女儿读书很是严厉,是柳氏族人中对女儿要求最为严格的一个。
此时这宫氏正在训斥他亲生女儿柳淼淼,“你就没用吧!比她大四五岁,竟然背书背不过她?!让她坐中间你坐边上?把你娘亲的脸都丢尽了!”
那柳淼淼被父亲训斥,很不服气地辩驳道:“不是我背书背不过她,是师傅说她是相国姨姨的女儿,她坐正中间是应该的。”
这话愈发刺到宫氏,宫氏声音比方才还要尖厉三分,“她是相国的女又怎么着了?!她一个庶出的女,能比得上你嫡出小姐尊贵?她就是尊贵也尊贵不了几天!过几个月,等梁正君生了嫡女,她就什么都不是!”
梁子鸣听得好笑,刚要开口训斥这宫氏,却听见那小姑娘柳淼淼道:“她怎么就什么都不是了?就算姨父生了嫡女,那她也是相国姨姨的长女啊。”
梁子鸣暗暗点头,这个宫氏还没有孩子脑筋清楚。
那宫氏仿佛听见了什么好笑的事一般,狂笑两声道:“一个唱歌跳舞的贱胚子生的女儿,也配做相国府的长女!不过是大家看相国的面,捧捧她罢了,实际上有什么的?她爹之前还不是神气十足的相府侧君?现在怎么着?在神像院子里跪着给梁正君祈福!这么热的天连冰都没得用,热得浑身淌汗,跟条哈巴狗似的!”
听得那宫氏如此讲自己的生父,柳瑾瑜抓着梁子鸣的手指越发收紧了,梁子鸣感知到了女儿的委屈,心疼得厉害,他安抚地摸摸女儿的鸦羽般的乌黑秀发,带着女儿径自走了过去。到得这宫氏跟前,他正色厉声告诫宫氏道:“你也是诰命夫郎,平日里掐尖要强也就罢了,跟孩子乱说些什么?!就你方才这些话,我若是让人告诉你妻主,你怕是没资格再抚养淼淼!”
虽说这宫氏说话难听,但看在柳童童的面上,他也不能拿这宫氏如何,他虽是家主正夫,但对于同辈的连襟兄弟,没有足够的训诫之权,只能够用言辞弹压。
不过威胁宫氏不能再抚养亲生女儿也够让宫氏掂量掂量了,宫氏气势一下子就弱了许多,勉强为自己找面子道:“瞧姐夫您这话说的,那颜可心可不就是在神像院子里给姐夫您祈福吗?妹夫不过是实话实说,实在算不上乱说话。”
他说着话还冲着梁子鸣吹鼻子翻白眼,一副事实如此你奈我何的表情。
梁子鸣被他噎得够呛,他想这事是因颜可心被柳笙罚去神像院子里而起的,自己行事不稳妥,被人攻讦也不算冤枉,只是当着两个小女娃的面,他不能够由着宫氏阴阳怪气。
他沉了脸色,冷起声音道:“可心给本正君祈福,这是他的好意,不过本正君总觉得他份量不够,琢磨着要找个身份尊贵的正室替他,妹夫你要是有这份心,不妨过去替了他!那我和相国可就感激你得很了!”
眼看着自己就要被丢去神像院子里受苦,宫氏本着豪杰不吃眼前亏的原则,赶紧调整态度,他讪讪地笑了笑,对梁子鸣道:“姐夫您说笑呢?妹夫家里事情这么多,哪能去神像院子里住着?还是让颜侧君辛苦吧!”
梁子鸣看他认输,也就不再同他纠缠,把视线移向小姑娘柳淼淼,夸赞她道:“好孩子,你将来是要做官员的,官员就要有官员的心胸气度,要有容人之量,姐妹们之间更是要和气,千万别学那小家子气。你好好的,你相国姨姨必定喜欢你。”
那柳淼淼本就不大认同父亲宫氏的话,得了梁子鸣这几句安抚,越发鼓舞起来,上前拉住柳瑾瑜的小手向梁子鸣表态:“姨父放心,淼淼会好好同瑾瑜妹妹相处的。”
梁子鸣当然没有这么容易放心,他左手拉着这柳淼淼,右手拉着女儿柳瑾瑜,同这宫氏一道把女儿送进家学,他又亲自陪着读了半个时辰的书,看女儿情绪稳定了,他方才起身离开。
心中琢磨着这宫氏的话,梁子鸣没回正院,而是往那供奉女神像的院子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