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语易要她像他之前那样,画前先更衣摆姿势。
头一件比翼起飞,倒很简单,这是画她与陈语易并肩望月的画面,两人各自撑开一扇窗户抬头远眺,双双被夜空中皎洁的明月所吸引,不由自主地想要同登姚天胜境。她只需要在窗前做出撑窗望月的动作和姿态就可以,方才她瞧见陈语易做了,眼下只需比葫芦画瓢。她完全按照陈语易的动作姿态复刻,然而陈语易总觉得她的衣衫穿得不对,要求她一遍遍地换衣裳。要么颜色太淡,要么颜色太重,要么袖子太长,要么领子太高,要么不够飘逸,要么过于严肃,任何一套华美合身的凤袍送过来,陈语易总能找到缺点。
明帝忍耐着,想着刚开始麻烦些,后面就顺畅了。
明帝换到第十一套衣裳的时候,陈语易终于满意了,开始提笔落画。
他画起来动作倒并不慢,毕竟他画的不是工笔细画,也就一盏茶的功夫,画作的基本轮廓就画好了,只等皴染一遍,再上一遍色就好了。
明帝瞧他画得快,也就不以为非。
第二件无价之宝。明帝想起陈语易方才是只着了一件流烟纱衣躺在榻上的,便也动手解衣。
“朕要去掉里衣吗?”明帝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她已经解了外穿的凤袍,只余一件薄绸心衣和及膝软罗短裤了。她对自己的身材和肌肤都很自信,可是这样子当面被画像,还是被这么挑剔严谨的陈语易给她画像,她还是觉得脸皮不够厚,以前沈知柔在汤泉邑给她画圣沐图,她可是泰然自若地由着沈知柔画的。
“不用,不用,陛下你想什么呢?你把纱衣披在外面就好了呀。”陈语易嗔了她一眼,似乎是在说堂堂天子怎么这么轻浮,明帝脸上一红。她刚穿好纱衣,陈语易就毫不客气地吩咐她:“陛下你侧躺在榻上,右腿屈起,左手支起来,脑袋放在左手前手掌上,左手捂住后脑勺,右手抬起来,眼睛向下看。”
这要求也不难,明帝走过去侧躺,咔咔两下摆好姿势。
陈语易开始观察她。他歪着脑袋看一瞬,再拧起腰身看一瞬,再蹲下看一瞬,却是怎么看都没找到如意的落笔角度。
“宝贝,观察好了没?”明帝见他左看右看不肯落笔,只好出声催促。
“别催,别催。”陈语易继续端详,一定要把握个最佳姿态。明帝由着他在心里构思,忍住不耐烦没有吭声。
没多大一会儿,陈语易终于发现了问题,那就是明帝的眼神太虚洞,不够多情。
他赶紧命令她调整,“陛下,你这样子不行,你要知道你胳膊下面躺着的是臣侍,你即将宠幸臣侍,臣侍是你的无价宝。你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臣侍,眼睛里要有如山如海的深情。”
“好,朕知道啦。”明帝按照陈语易的要求尽量给眼睛里增加柔情,待陈语易看得满意了,她再次出声催他,“小语你倒是快点画啊。”
不是她性子急,实在是这都到子时了啊,再不画好,她还怎么宠幸他?
陈语易听她着急了,终于不再啰嗦,一刻钟的功夫,画好了这一幅无价之宝。
明帝松了口气,然而没等明帝开口,陈语易就要求继续画下一幅岁月绵长。
做事要善始善终,明帝自己给自己鼓劲儿,嗖地一下从榻上跳了下来,急急切切地问他,“朕方才看你在弹琴,那朕要如何?朕坐在宝座上欣赏小语弹琴吗?”
陈语易早已在心中构思多时,给她比比划划,“陛下手上要拿把剑,对,把那把宝剑拿过来,双腿蹲在地上,双脚前后交错,右手拿剑,剑指苍穹,左手从脑袋上绕过去,扬起两根手指指向右手上的宝剑,脑袋向左偏,眼睛看向左方,想像一下左边是正在弹琴的臣侍。”
唔,这是说他弹琴她舞剑,这倒也挺能显出妻夫情深的。明帝重又振作起来,按照陈文君的要求去摆姿势。这个姿势听起来不难,但没有床榻的支撑,其实很费力气。没多大一会儿,明帝就觉得右胳膊酸酸的,然而陈语易还不满意,他盯着她呈半蹲姿势的双腿,总觉得那前后交错的双脚摆放的位置不够完美。
“陛下,你把腿放开一些,对,对,这样,左脚再往前一点,右脚向后一些。”
明帝照做。
然而陈语易调整完的她的腿脚动作,盯着她的胳膊看了一瞬又找到了新的问题,他向着她比划,“这个动作还是不够好,显不出陛下武功的高绝来。陛下你不如这样,你把你的剑法练一遍,臣侍瞧着哪个动作最好,就用哪个。”
这也是个主意,明帝抬手舞剑,然而这房间中摆放的不是画案就是瓷瓶,一会儿要小心别撞着瓷瓶,一会要小心别碰到画案,四面墙壁更是不能挨,那些个昂贵的古董,大多数都是孤品,碎了就没第二件了。
明帝不敢大幅度动作,这剑就舞得不流畅,当然难入陈语易的眼。
她把一套剑法练完了,陈语易愣是没挑出来喜欢的动作。
“小语,这都三更天了宝贝,你随便挑个动作让朕做行不行?”没有用晚膳,又折腾了这么久,明帝多少有些压不住脾气了。
然而她的语气刚一不耐烦,陈语易不高兴了。
陈文君垮下脸来,清俊文雅的小脸上全都是失望,“陛下你不想留下和臣侍的共同画像吗?还是说陛下你根本就不喜欢臣侍?臣侍不过是让陛下调整一下动作,陛下就这么不耐烦,好像臣侍在勉强陛下一样。”
“朕当然喜欢小语,朕也很想跟小语留下画作,可这都什么时辰了,朕有点累了啊。”明帝赶忙解释,给了人一个无奈的笑。
“好了,好了,陛下再试一试,再试一试就好了,臣侍已经对陛下很宽容了啊。”陈语易宽慰她,连哄带劝。他想她确实对她很宽容了,他平日里自己作画,一幅画不画个二十来遍,哪能算完,这是想着她是天子,金尊玉贵的,吃不了苦头,才放低标准的。
明帝在陈语易的哄劝下,接着舞剑,这回陈语易上前亲手指导她摆动作。在她做出一个类似金鸡独立的动作之后,总算勉强过关。
陈语易提笔作画,在明帝站得腿发酸的时候,这第三幅画终于完工。
“小语,赶紧过来,赶紧过来。”明帝瞧了瞧那已经走到新一日的鎏金漏壶,赶紧催促人。
“陛下先睡,臣侍把它们皴染完涂好色再睡。”
等你皴染完涂好色就什么时辰了啊?这都已经丑时初了,朕好困啊。明帝在心里默默咆哮,面上却不敢再说,她怕他再念叨她不够爱他。
本以为也就是皴染和涂色,不会太久,明帝躺在榻上,眯着眼睛等人。
然而陈语易又整整画了两个时辰,明帝醒了睡,睡了醒,天都到卯初了,愣是没能等到陈文君结束作画过来陪她度良宵。
“小语,你这画得也太慢了啊。”明帝忍不住嘟囔,再有一个时辰,她就要去上朝了,她昨个儿停了早朝,今个儿不能再停了啊。
“哪里慢啊陛下,你看臣侍皴染了多少遍,又上了多少遍色啊?一幅皴染三遍,上七遍色,三幅共是三十遍,三十遍啊陛下,这才两个时辰,臣侍这手都算快的了。”陈语易累到胳膊发酸,犹自不停笔,双眼都是连续作画之后的亢奋。
明帝被他惊到了,她没想到他对自己要求这么高,光是皴染上色这样的收尾动作就需要这么久。
她跳下榻去看他辛苦了一夜的成果,一下子就被惊艳到了。她想他当真是一个极佳的画者,加以时日,必能比肩姚天史上最为著名的画者关彤。她为凰朝竟能拥有这么一个出色的画者而高兴,更为这样优秀的画者是她的后宫夫郞而欢喜。
“陛下,臣侍画得怎么样?陛下可还满意?”陈语易抬起布了红丝的鹤眸看她,语气中有点邀功,也有点自得。
“画得极好,接下来该看朕的了。”明帝低头吻上了陈文君一夜没有饮水略显干燥的唇,强势而不容推拒地抱起他,丢在里间那张妙趣横生的床榻上,单手拉下锦帐。
窗外东方欲晓,云影氤氲,晨风兮兮,晶莹剔透的露珠挂在桂花树青翠厚润的绿叶上,树梢上的小黄鹂软糯糯地从窝中探出小脑袋,扑棱棱地飞向淡青色的天穹,迎着冉冉亮起的金色曦光,歌唱这美好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