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岳飘今日一早带着去年冬天才新纳的侧夫秀儿去柔仪观拜神求女,头一天下午就叮嘱工部官员乔绮真,她翌日有事,工部的差事都直接请示柳相国。
这乔绮真只是个制作司郎中,没有见到柳笙,哪里敢直接把东西呈进去呢?
后宫之中,皇后安澜之前并不知道明帝是怎么安排的,朝廷今年给后宫备办的礼物又是什么,眼见天到巳正还没礼物运进来,还以为是今年明帝受伤,六宫没有赏赐了。安澜只得把宫中准备的过节用的不值银子的物品遣人送到各个殿里去。
安澜尚且不清楚的事,薛恺悦更加无从得知。他此时只能以常理推论,扣了他的礼物,还要把他的儿子接走,只余他一人清清冷冷地过节,这怎么看都不能算是对他很体贴很关心的样子。
如果这事是安澜一个人的主意也就罢了,关键是他很难相信他家妻主明帝陛下对此毫不知情,方才这梦儿也说了,是明帝想念持盈皇子,安澜才准备把持盈接过去过节。
这是只想儿子不想他啊,是谁说他是天子最爱的人?
一股子酸涩涌上心头,薛恺悦差点红了眼眶。
不欲在侍儿们面前流露出软弱来,他向上瞟了一下绘着精美彩画的殿顶,很是大方地笑了笑,果断拒绝把儿子送出去:“多谢皇后的美意,只是盈儿还小,去了紫宸殿没得给皇后添麻烦,就让他留在这边吧。”
梦儿和客儿赶回麟趾殿给安澜复命,正遇见大公主奕辰同皇后说什么,可能大公主不欲让他们知晓,听见他们的脚步声大公主就闭口不言了。梦儿两个都是很谨慎的侍儿,哪里敢多话,把薛恺悦的意思禀报了,就主动下去忙碌了。
安澜听见薛恺悦不同意,很是松了口气。奕辰因为牵挂薛恺悦想要去碧宇殿陪薛恺悦过节,他是不准备同意的,倘若他若连持盈也接走,只怕奕辰牵挂薛恺悦的心会更加强烈,没准还会以为他借机打压薛恺悦。
薛恺悦不同意,持盈仍旧留在碧宇殿与薛恺悦在一处,倒真不是坏事。
安澜调整了一下思绪,和颜悦色地劝慰女儿道:“有你弟弟陪着你父君,你父君并不寂寞,宝贝你无需过去的。”
奕辰嘟起小嘴,想要再争取一下,“可是弟弟他才几个月大,连话都不会说,他哪里能够安慰父君啊?父后,您就让孩儿去吧。”
安澜摇了摇头,他本来是不欲让奕辰知晓薛恺悦被禁足一事的,可是奕辰已经八岁了,人聪明得很,宫里又总有些侍儿想要讨好公主,人多嘴杂,奕辰还是很轻易地就知道了。这个本质纯孝的小女娃,一听说父君一个人孤零零地过节,就跑来向他请示,要去陪父君过节。他并不吃女儿关心薛恺悦的醋,甚至还有些欣慰,女儿虽然脾气大,但并不是个冷血无情的孩子。
他慈爱地看着女儿,先认可女儿的孝心,“我女孝心可嘉,父后很高兴,你父君知道了,也一定很高兴。我女如此知道心疼父君,你母皇知道了,也会很欢喜。”
他说得这般认可,奕辰便认为这是同意她过去了,小脸上立刻露出了喜意,然而安澜下一句话却是,“父后也很挂心你父君,很愿意让我女去看视你父君,宽慰你父君,可是我女是公主,倘若我女是个皇子,父后绝不拦着,作为公主,我女不应去。”
这下奕辰就不懂了,她眨着酷似薛恺悦的双眸很疑惑地问父后,“公主怎得就不能去了?”
她没有讲孩儿贵为公主却也是父君的孩子,怎得就不应该去看望父君了?她已经是个八岁的大孩子了,又十分聪明早慧,人情世故懂了不少,早已明白她是养在父后膝下的公主,父后又她视如己出,爱逾珍宝,除非必要,她最好不要在父后跟前经常提她是父君亲生的。她也知道父后是极爱母皇的,她不能在父后跟前抱怨母皇对父君严厉,因而她也没有讲母皇怎得这么狠心,说禁父君的足就禁父君的足之类的话。
“宝贝你过来坐下,听父后同你讲。”安澜指指坐榻一侧,示意孩子坐过来。
奕辰听话地走过去,她原本是站着的,随时准备往碧宇殿方向奔跑,此时她已经意识到碧宇殿多半是去不了了。
安澜待女儿坐下,先拿出帕子擦擦女儿有些薄汗的粉乎乎的小脸颊,奕辰继承了母父的良好体魄,冬日里不怎么怕冷,夏日里也不大怕热,只是汗出的比别人多一些。
把汗珠擦完了,安澜方才十分耐心地给女儿讲道理。
“你母皇这回罚你父君禁足只是做给外人看的,禁足也只十日,实在算不上特别严厉的惩罚。你母皇心里仍旧是极为宠爱你父君的,连你父君有没有南境的果子吃,她都惦记着,吩咐人把她殿里的送给你父君。”
“退一万步说,便是你母皇真要罚你父君,我女也不应当违逆你母皇的意思,公然去看视父君。”
“我女是公主,公主自古以来都应当与母皇同进同退。”
“爱母皇之所爱,恶母皇之所恶,言语行事皆与母皇保持一致,这是做公主的本分。”
“我女心疼父君,可以私下里去向母皇求情,求母皇原谅父君。”
“若没有请得母皇旨意,我女径直去看父君,那就是与母皇心有二意。母女不齐心,最易出问题。”
“母皇会以为我女故意违逆她,心生失望。奸邪小人知道了,会以为我女有意同母皇作对,她们中居心叵测的会支持我女,忠心耿耿的会打压我女。不管是哪种,一旦起了母女冲突,必然死伤无数,祸及无辜,危害社稷,我女也很难不受伤害。”
“史书上有的是敢同天子叫板的公主被赐死被杀害被流放的事,便是侥幸成功,也会落个弑母造反的罪名遗臭青史,千百年后也要承受后人的口诛笔伐。”
奕辰的小脸白了又白,她已经在至善堂读书读了一年半,不少史书故事她都有所了解了,只是她无法理解她只是想要去陪父君过节,怎得就被父后说得如此严重?
安澜看出来女儿心生惧意,他微微探口气,伸手抚上女儿发泽黑亮的头顶,先讲自己绝非是因为被禁足的是薛恺悦才这么危言耸听,“今日若是被禁足的是父后,或是哪一天父后惹你母皇生气,被你母皇狠狠责罚,父后同样不希望我女为了父后同你母皇作对。”
“别说作对了,便连质疑、责问、抱怨你母皇都不行,你母皇是天子,天子至高无上,我女有所不解,也只能宛转言说,恳切哀求,求得你母皇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父后相信,你父君同父后一样,都爱你母皇至深至重,倘若我女同你母皇作对,那头一个伤心的便是父后与你父君。”
“倘或我女与母皇起了冲突,那父后与你父君为了不陷我女于不忠不孝,唯有一死。”
“父后!不要,不要!”奕辰被吓着了,伸出小手就去抱父后的胳膊,她不能想象没有父后的日子她会怎样。
安澜见状,又是心疼又是欣慰。他也知道他今日话说重了,可是他想奕辰以后多半还会遇到这样的事,他提早把话说明白,才能杜绝不必要的矛盾,避免出现悲惨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