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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玖拾玖·大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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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长安、重华宫。

车轨一路向前、镶嵌金银皇室徽志的车轮在静谧中无声驶向皇城最深处。萧婵目光追随车前悬挂的夜灯、灯罩上绘着硕大的海棠花。

那是她当初在公主府最常种的花。

“摄政王殿下近日如何。”

她秘密前来、穿着黑衣,脸被黑纱幕篱遮住,自称是漠北来的巫医。这一问、开口时车前引路的老宫人却沉默了。她知道是声音暴露了自己。宫里还是有人认得她,就算物是人非、前朝后宫都淘换不知多少人,总还有人记得当年曾有个走投无路、名声不大好的公主,后来做了萧梁的皇帝,就算没做长久,也奠定了许多前几代未能实现的丰功伟业。

萧婵笑了笑。

“殿下惦记、惦记巫医大人。”

老宫人谨慎地回答。

“问过许多次。”

“哦,是么。”

她轻声回答。待车停下时,她看见熟悉深宫、在黑夜里仿佛望不见头的陵寝。她一步步地走上石阶、踏进昏黄灯烛下的殿宇,往更深处走。香雾缭绕的一层又一层殿宇里,只能听见她自己的脚步声。最后,终于停在珠帘外,所有人都退去。

只听见元载的几声咳嗽。

她掀开珠帘,就这么站在他面前。

元载缓缓地抬起脸、五年的权力之巅改变了他。恍惚间萧婵以为见到了萧家的皇帝们。

“五郎。”

萧婵又走了几步,他勉力支撑起身体,从床榻上坐起来。金丝垂幔被缓缓放下,众人都无声息地退出去。

“陛下。”

摄政王靠在床榻边朝她笑,如同当年在公主府凭栏看花。

“瞧见臣的头发了?得知你死讯时,便开始白了。说来可笑,这张脸尚可堪看,还是因你当初说过喜欢我的长相。”

萧婵还是站着。

“阿婵。我死后便葬在公主府后花园,当年你在树下弹琴、我吹箫写字的地方。”

他缓缓地说完,眼睛眯起,专注地看她。

“果然,你还是如此美。在漠北过得好么?那个人他待你好么?“

她终于挪步走到龙榻前,伸出一只手,元载的脸就偏过去,贴在她手掌上,闭上眼睛,喃喃自语。

“那年离开长安,我不是有意要骗你。我在东海国的时候,没有一天快活过。你说我们是家人,阿婵。家人永不会彼此放弃。”

他的手在她不知道时缓缓放在距离她腰最近的地方,又收回去。她浑然不知,只站在他身旁安静听他说话。

“倘若能重来一次,恐怕我还是会回东海国。但一定会告诉你,我心里有你,一直都有。从遇见你那天起,元某此生最大的奢求,便是能始终在你身边,无论是何身份。”

“你的病当真无药可医了么?”

元载还闭着眼。许久,他才笑了笑。

“阿婵。”

“五年前我便得了眼疾,其实已经看不见你了。方才说你美,是骗你的。你一定比从前更美才对。”

萧婵不动了。他察觉她的僵硬,就抬头,语气有些慌乱。

“别走。”

这话没说完,萧婵就在此刻拿起他手指,放在自己脸上,声音轻缓。

“说得没错,我还和当年一样,你也和当年一样。”

玄黑龙袍下的年轻人鬓发半白,但脸还是当得起“公子如玉”四个字。他伸出戴着翡翠扳指的手,在她脸上抚摸,摸到眉骨、鼻梁、到嘴唇,最后摸到泪水就停下,轻叹一声,把她脸上的泪揩去。这最后几个动作让他力竭筋疲。

“长公主殿下。”

“叫我阿婵。”

“臣想听殿下唱歌。”

“什么歌。”

“当年臣教殿下唱过的那首,涉江采芙蓉。就当是……八年前的殿下,唱给我听的。” 他闭上眼,额头靠在萧婵身上。她清了清嗓子,就开始唱。歌声在深宫里显得缥缈不可闻。

涉江采芙蓉,兰泽多芳草。采之欲遗谁?所思在远道。还顾望旧乡,长路漫浩浩。同心而离居,忧伤以终老。

歌声结束时,萧婵不敢低头。

元载的手已经松开了她。

许久。

久到她自己也未曾能觉知的时间之河里,她全心全意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在一丝一缕地消失。

“五郎。”

她双唇麻木。

“如今你不欠我,我也不欠你了。”

***

长安全城素白。

萧婵恢复真容、为摄政王主持后事。由于她既做过萧梁的皇帝也做过漠北的首领,于是名正言顺地册立阿留为储君、处理前朝后宫诸务,忙了二十余天。待约定时间快到时,才如梦初醒,找了快马连夜出城,往约定的地方赶回去。

七天,不眠不休的话,能从长安赶到漠北。但他还会等她吗?

这世上有谁会一直等着谁吗?就算她一直瞻前顾后、永不能独善其身。

待最后一日她赶到时,恰是日落西沉。高坡上站着一人、黑大麾,身形和谢玄遇一模一样,但她犹豫了。那人就在这瞬间摘下兜帽,在夕阳落下的瞬间,萧婵瞳孔微震。

兜帽下的脸与谢玄遇的别无二致,却又截然不同。

“你早已见过我。”

摘了兜帽的男人眼神悲悯。那是介乎神、人与魔之间的眼神。

“谢玄遇呢?阿留呢?你将他们怎么了?” 萧婵扬起脸,还没来得及把连夜赶路之后脸上的尘土抹掉。

“我就是谢玄遇,我也不是谢玄遇。”

黑衣男人低头看她,却有种隔了几百年回望的沧桑。

“阿留我已经命人送往长安,等她长大了,会开辟新朝。至于你我……” 他喟叹:“等太久,真等到了又不知如何开口。”

“你究竟是谁,谢玄遇在何处。”萧婵没有追问其他。

“当年那一世,我为复活你,创三重琉璃境,我走火入魔,生了心障。这三重琉璃境,乃是将生人送至不同世界之法,三千世界、同人不同命,生生死死、死死生生。只我一人能自由往来于诸般琉璃世界,早已忘了我是谁。”

“复活我?”

黑衣人点头。

“每一世我都曾亲眼看见你死,每一世我总迟一步。这是最后一世,三重琉璃境的法力也有限,我已行至诸般道术之尽头。” 黑衣人话语中断,捂嘴剧烈咳嗽,再起身时,嘴角有血痕。萧婵猛然想起她曾捅过他一刀的事,不由得上前一步,而对方却后撤一步。“别过来!”

他苦笑了一下,又继续说下去。

“这一世在龙首原上的事,却不是我的安排。后来种种,也不是我的安排。我未曾料到,你能与……这一世的谢玄遇,走到今日的地步。” 他看了她一眼。

“原本我已万事准备周全,要让你长生。”

“让我长生?” 萧婵顿住。

“创三重琉璃境之人若死,便可献祭三千世界,容一人长生。换句话说,你便会同我一样,天地万物、生老病死,都不会再伤你。除非,你厌了。”

“所以你厌了,是么。”

她攥紧空空如也的手心又放开。

“那就把谢玄遇还给我。”

“不愿长生?” 他垂眸:“迟早你会后悔。人心难测、情意又岂能永葆。”

“若长生之人皆像你这般,那我宁愿过蜉蝣之生。” 她扬起脖颈:“又或现在便结果了我。死在你手里,我不后悔。”

“我不会杀你。” 黑衣人苦笑。

“但你亦未能救得了我不是么?” 萧婵看着他:“这一世我没死,是因为有人救我。你不是他,他亦不是你。”

这句话落说完,大风就在此刻吹起,卷挟万物。而风中有叹息,自亘古而来,悲音千万余。

萧婵的识海在那瞬间被识海中奔涌而来的情感击中、那是无数琉璃境的碎片,每一世她踽踽独活。只有这一世,春风吹过龙首原时,桃花曾落在两个不应遇见的人肩上。

谢玄遇本不应爱上她,这段因缘,是她自己争来的。

她闭上眼,风停雨驻。

高坡上的人倒下去,她义无反顾地冲上前,伸手接住他。

是她的谢玄遇,她一眼就认得出。

高坡并不陡,她不留神带着他从坡上滚落,在草原上滚在一起。仙人清俊的眉眼、双唇紧闭。她支起身看他,等待他醒转。熏风在远处升上万尺高空,谢玄遇睁开眼睛。

两人都没开口,他抬手摸了摸她头发。

“阿婵。”

“久等,我来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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