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澜之垂下眼睫,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要说些什么,
却又听见下方传来声音,“那个......我也打断一下。”
楚梵理了理身上破破烂烂、湿漉漉的衣衫从地上站起身来,转过视线掠过璃月看向沈澜之,
笑着道:“沈大人,圣上命我与你一同查探十年前孙家村人口失踪案。”
“真正的孙纪之前就被掉包了,我亦是按照计划那般扮成疯子要跳河......”
话音未落,他拖着腔调看向被大理寺押着的黑衣人,以及被两个差役守着的孙纪,而后抬起胳膊嗅了嗅,却又瞬间移开,略微叹了口气,
“如今我这身上可以说是衣衫不整,还夹杂着河水腥臭味,能不能让我先去换衣服,你们再说?”
沈澜之没什么表情地看向他,片刻后点头,“可。”
楚梵当即从地上站起身来,那双桃花眼发着亮光,面色红润,毫无一丝因着落水而力竭的模样,一起来就窜到璃月身前。
满面红光,笑得荡漾,“郡主,仅是披着干的外衣可不顶用,走,我们一起去将湿衣裳换下。”
说着话,他两手并用生生从肃一和陆铭之间扒开缝隙钻了出去,“前面那个客栈就是我三年前来京城时住的店,跟我走,我熟。”
璃月略微点了点头,而后道:“多谢。”
便跟了上去。
......几人入了那家客栈。
客栈大堂雕梁画栋已隐隐有些褪色,堂中数根朱漆木柱,如龙盘虎踞在内,青石地砖正中央,一张古朴的八仙桌摆放在地,周遭放着长凳。
周围多是一样的桌椅,零星摆放着,久安街多数客栈皆是如此般布局,为着那些备考的举子行方便。
柜台处,掌柜身着长袍,眉梢微蹙,手中的算盘噼啪作响,账本泛黄,墨香隐隐在空气中弥漫。
如今本就是各州举子来京备考的高峰期,这家客栈又曾是楚梵那探花郎来京时住过的店,这儿早就住满了人。
只是大理寺的人临时与几个举子做了交易,多使了些银子空出来了两间房,供给璃月和楚梵清洗一番好换下湿透的衣物,待到他们走后举子们又能继续住。
陆铭与沈澜之坐在角落的八仙桌旁,见着璃月与楚梵去了楼上换衣服,在转角处没了身影。
陆铭当即憋不住心中的疑惑一脸不理解的望向沈澜之,“大人,您既是心悦于苏小姐,怎的不直接言明,反而畏手畏脚的?”
“方才多好的机会言明心意啊?您怎的还摆出疏离的态度将人推出去?”
“我可是见着楚梵有些不对劲,自从他三年前在殿试后被封为探花后,虽是行事有些乖张,随心所欲惯了,却是个明事理的主。”
“他应是知晓您与苏小姐之间的婚约......”说着话,他抬头瞧了瞧周围,又低声道:“京中多的是姑娘小姐们倾心于他,那可是您有婚约在身,除了您之外最热门的儿郎。”
“您刚刚没见着他对苏小姐的殷勤劲?那脸都快笑烂了。从河边过来才多久,就厚着脸皮一口一个阿月,叫的比您还亲热。”
沈澜之略微垂下眸子,看向放在一侧的外衫,回道:“阿月虽是年纪小,却在这十年内因祸得福身怀绝技,想来悬壶济世该是她的理想。”
“如今虽是回了相府,昭国亦是民风开发,可她既是回了相府,便是难再如从前那般守着一方医馆治病救人。”
“我以一同查探之名定下约定,允她一个走出闺阁的机会,便是不想埋没她身上的才情。”
说着这话,沈澜之也还记得初见璃月时,她扮作采药女入山去救那些被拐的孩童。
初见时,他将她当成了行踪诡异之徒用剑直直指着她,她蹲在地上将药材放入布包,起身时头上的斗笠不慎被树枝勾住,连带着发带落了下来。
长发瞬间倾泻而下,整个人宛若从画中走出来的仙子一般,清丽脱俗。
......明明她再过几日便能回了相府过上衣食无忧的日子,却能因着预知到孩童遭难而只身犯险。
这般女子,怎能被困于后宅?
“楚梵若真心悦于她,却也不足为惧。”沈澜之微微弯了弯嘴角,眼眸微微闪烁,“我若是真如你说的那般表明心意,她定会当即摆明态度,拒我于门外。”
炉火熊熊,暖了一室清冷,壶中水汽氤氲,似那缥缈仙雾。
沈澜之笑着继续道:“况且,嫁人为妇、困于后宅不应该是她的归宿,我与她......来日方长。”
那只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摩挲着手边的衣衫,一时间更是笑得好看极了。
陆铭听了他的话才知自身过于狭隘,当即拱手道:“大人,是陆铭狭隘了。”
“陆铭受教。”
沈澜之抬手将桌上冒着热气的茶壶提起,倒了两杯茶,将其中一杯推给陆铭,抬眸看向他,“你自是一番好意想要撮合我们,并没有错处。”
“只是对她,你不能将她看轻了去。”
......与此同时,肃一从门外走进,行礼道:“大人,人已经安排妥当,那些被苏小姐毒倒的黑衣人在服下解药后已经醒了,藏在他们牙间用于自杀的毒药也被提前处理好。”
“人现在还死不了。”
沈澜之点了点头道:“你先寻个位置坐下歇息,待他们休整好了我们就回大理寺。”
一侧的陆铭见肃一要听令去别的位置坐,当即朝着肃一挥手,“肃一我与你说个事儿。”
肃一朝着陆铭颔首,问道:“陆大人,找我何事?”
“哎呀,你别总是板着一张脸,小心找不着媳妇儿。”陆铭笑得狡黠,“那个让楚大人扮作孙纪诱敌深入的法子不是你们大人提出的,我们也没想瞒着你。”
“只是昨夜圣上召了大人连夜入宫,便下旨让楚大人一同协助调查十年前孙家村人口失踪一案,你又一直在久安街守着,一直到今日都没寻到机会与你说计划有变。”
说着,他看向面色如常的沈澜之,“你们大人也不是会解释的性子,我做主就自发说了。”
肃一是沈澜之在一次缉拿凶犯时救下的,没别的地方可去,沈澜之于他有恩,他就一只跟在身侧做些力所能及之事。
一听这话他并未有什么表现,而是道:“陆大人不必与肃一说这些,大人做事向来有谋略,肃一只需做好本分之事便可。”
......于此同时,二楼上的房间内。
因着入了秋,天气转凉,窗户紧闭,如今房内便是弥漫着一层淡淡的水雾,宛如一层薄纱,看不真切。
房间的一角,放置着一个巨大的木桶,桶内热气腾腾,水面上漂浮着花瓣。
正置身于木桶之中的人儿,如瀑的黑发随意地散落开来,一部分漂浮在水面上,一部分则垂落在她的肩头,如雪的肌肤在热水的浸润下泛着淡淡的粉色,水珠顺着发丝轻轻滑下,滴落在她身前。
璃月轻轻睁开双眸,长睫上的细小水珠跟着滑落......
“哗啦”,水声响起,璃月出了木桶将干净崭新的衣衫穿上。
而后拿起白色软布擦着头发,走到换下来的衣衫处将袖子里放着的银针拿出,又将苏沐风送的药囊摘下挂在腰间。
她身上的仅有的毒球已经用完,但还有用细小瓶子装好的毒药粉末。
收拾好后,及腰的长发还未完全擦干,却也不碍事,她就往外走。
“吱嘎”,
璃月将要踏出房间的霎那间,窗户处传来响动。
当即将装有毒药的瓶子捏紧,瞪了过去,“谁在那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