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裴?小裴?怎么了?”
日光暖暖的。裴季涯怔然看过去。
袅袅香气笼着女人如玉一样的面容。阳光把她的侧脸分成两部分,一面晦暗,一面却明媚。
见她不回话,江芜以为她没听清,好脾气的将身体微微前倾,暗色被她抛在后背。那一瞬间她美得惊心动魄,像是切割光线的神祗。
“江……芜?”
裴季涯喉咙动了动,喃喃:“学姐……这是在哪里?”
“怎么问这个?”
江芜无奈笑:“好不容易休息,让你好好睡一觉你不肯,非得出来逛街,看都累的迷糊了吧。”
她语气亲昵。裴季涯不自在扭了扭脖子,默不作声观察四周。是一家咖啡馆,看布景是明礼大道她常去那家。
“刚才我问的你听到了吗?你是怎么想的?”
“……抱歉,请问?”
江芜蹙眉:“怎么突然这么客气?”
裴季涯只是垂着眼睛。
江芜把疑惑压在心里,重复刚才的问题:“我们的结婚登记申请已经交上去了,大概下个月就能批下来。是像妈妈妈咪说的在帝都办婚礼,还是……”
“!”
她正说话,对面的裴季涯被嘴里的咖啡呛到,剧烈咳嗽起来。
江芜吓一跳,急忙过来帮她拍背:“口渴吗?怎么喝这么急?”
裴季涯眼泪都咳出来:“你的意思是……我们俩……”
江芜疑惑:“嗯?”
“我们俩……现在是……”裴季涯难以启齿,“恋爱关系?”
“马上就是合法妻妻。”江芜不解道,“有什么问题吗?”
“不对,这不对。”
裴季涯紧紧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你是谁?”
“你怎么了?”江芜没有挣扎,“我是谁你不知道吗?”
这反应太正常。裴季涯盯着她的眼睛:“你不是她。”
女人扶额:“那我是谁?”
无懈可击。裴季涯放开她的手。
“小裴最近压力太大了吗?”
江芜半蹲在她身旁,熟稔摸她的额头:“也不发烧啊。”
裴季涯被她身上的咖啡香气环绕着,走神判断情况,任她手放在自己额头。
她想事太过投入,直到被江芜像小孩一样牵着手带回住处才反应过来:“学姐既然到家了,那我先回去……”
“回去?”江芜刷指纹打开门,把她安置在沙发上才道,“回梅京?你前几天不是说宫秘书回榕城办事了?吃过饭再走吧。”
裴季涯头疼:“可能这么说有些失礼,但我并不记得我们什么时候,恋……恋爱。所以……”
她局促到说不下去,双手规规矩矩放在膝上。江芜感受到她语气里的犹疑,手指攥紧。
片刻,背对着她站在厨房门口的人冷静道:“去医院,就现在。”
两小时后,裴季涯对着指标一切正常的的检查单沉默。
江芜松了口气,心头后知后觉生起愤怒:“如果你对婚事有异议的话,应当直接同我说。”
裴季涯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莫名心虚不敢说话。翻来覆去看检查报告。腺体那一栏甚至也没什么问题。
这不对。
她正想着,江芜为平复情绪呼出一口气,淡淡道声“回家吧”就兀自往前。
“等等。”
裴季涯轻声道:“你回去吧,再见。”
江芜动作顿了顿,回头看她。裴季涯垂眼站在原地。
江芜大步走开。裴季涯看着她转过拐角,找车回学校。
她迫切想要在安全的环境里思考。等不及电梯,裴季涯爬了七层楼,喘着气站到宿舍门前按下手指。
指纹比对错误。裴季涯半天才敲开自己宿舍的门,对面是个睡眼惺忪的陌生alpha。
裴季涯跑到宿舍管理处查询,才知道她的宿舍在毕业——是的,她现在已经无痛毕业——之后就被收回重新分配。已经住进了新同学。
向宿舍管理员以及被她吵醒的同学致歉,裴季涯离开学校。
傍晚的帝都格外忙碌。正值晚高峰,川流不息的光动车在她面前驶过。裴季涯站在帝大门口迷茫四望,智脑外机发出滴滴响声。
裴季涯抬腕。是六点整的闹钟,名字叫做“求婚”。
好像是真的,她马上就要和江芜结婚。
但是裴季涯并不开心。像是站在悬崖边上被天使瞄准,她被突如其来的幸福感和不配得击中。
她好像真的要和她喜欢的人组建家庭。但是怎么会呢?她是注定要走的人,怎么会选择招惹江芜呢?
怎么会呢?
无论如何得先回家。梅京公馆离帝大有一小时车程,到门口还得徒步二十分钟。等她终于打开门时江芜已经在里面。
女人声音沉沉:“去哪里了?”
“学校。”裴季涯疲惫回答,“对不起,但是……”
“你是不是,是不是反悔了?”
女人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我做错什么了吗。”
裴季涯从没见过她掉眼泪,无措半蹲在她脚边,掏出手帕去揩她脸上的泪。
江芜却抓住她的手:“不用。”
她秀气的眼微红,惨然道:“不必可怜我。既然这样,我去把申请撤……”
“不……等等。”
裴季涯坚持给她擦去泪痕,然后温声道:“事实上,我刚刚只是想和学……和你开个玩笑,没想到你这样当真。对不起,下次不会了。”
好不容易把人哄好,江芜没心思吃东西,裴季涯上手熬了一锅白粥,轻声让她至少喝点。
折腾完已经将近零点。裴季涯心力交瘁,还是让江芜先去洗澡,她去书房。
江芜调整好情绪让她别麻烦了,就睡她房间就好。裴季涯以晚上要看点文件为由拒绝。
江芜给她拿了两床被子到对面,叮嘱她早点睡,不要着凉。
裴季涯拧眉,但是没有说出口。对面明明是裴林妻妻俩的房间。即使她俩不常住也没有改成书房的道理。
开门,却的确是熟悉的书房布置。裴季涯怀疑自己的记忆。
抱着疑问,裴季涯坐在书桌后。桌子上放着张全家福。裴季涯难以置信拿起来看了几遍,终于确认不对劲,全家福上只有四个人在笑,没有裴翎,也没有林筝。
她不信邪打开智脑,为数不多的星网联系人中置顶的人有备注为“亲亲宝宝”的江芜,有妈妈和妈咪,唯独缺了两个人:她的姐姐和嫂子。
江芜半夜起来喝水,回房间时想了想打开书房门。书房里灯大开着,江芜不适眯眼,待视野清楚,就见原本放在书架上的书都散落在地,裴季涯跪在一地照片里,不知道在找什么。
江芜疑惑地喊她。
地上的人把垂到眼前的长发撩到耳后,轻声问她,姐姐和筝姐姐呢?
江芜问她是说哪个堂姐,裴季涯摇头否定,江芜不解:“可是你是独生女欸。”
独生女。裴季涯颓唐坐下,看起来快要碎掉。
江芜抱住她:“我不知道你这是怎么了,但是我感受到你很不安。小裴,可以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
她的怀抱带着暖意,把裴季涯的眼睛氤氲出泪花。裴季涯忍着泪意开口,声音绷得紧紧:“我姐和筝姐姐丢了。”
她疲倦道:“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电流登时流过她的心脏。裴季涯坚持说下去。电流越来越大,裴季涯在地上打滚,像野兽一样嘶吼着。
江芜从她痛苦挣扎所带来的震惊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她在经历一些不可言说的痛苦,哭着求她别再说。
裴季涯只是看着她,一边说对不起,一边吐着血一遍又一遍重复着这是个虚假世界。
直到四周崩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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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涯。”
“季涯。”
熟悉的呼喊。裴季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在叫她,下意识回应了一声。
“知道自己的名字了。我们小宝真乖。”
这个夸奖要求也太低了吧。裴季涯努力看,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裴季涯瞪大眼,急切跑上前,却发现自己的视野越来越奇怪,旋转一圈后才发现她是摔倒在软软的地上。
裴季涯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小手小脚,不受控制哇哇大哭。老人把她抱起来轻晃。
“管家,婆婆。”
一张嘴就泄出一口漏风的童音。管家婆婆笑应,边走边逗她说话。裴季涯羞耻地紧紧闭上嘴。
“我们乖小宝怎么不说话了?”婆婆把她带回房间洗澡,“今天妈妈和妈咪要回来了,小宝,有没有想妈妈和妈咪?”
裴季涯只是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摔了一跤,头晕晕的。裴季涯稀里糊涂被婆婆换上公主裙,坐在沙发上等母亲回来。
“小宝。”女人快步进来,她姿容清正,看起来不苟言笑,见她却像冰雪消融,“让妈妈抱抱。”
裴季涯觉得眼熟,顺着心意张开双手抱住她的脖子。另一个女人嗔怪拍她:“轻点抱阿柏,别勒着小宝。”
女人脸不停蹭裴季涯的小脸,一边嘿嘿笑:“我知道的阿抒。”
阿抒无奈,问候了婆婆的身体之后又问小宝。婆婆对小裴季涯赞不绝口。
阿抒歉声道:“看一眼小宝一会儿我们就走。我和阿柏估计还得忙一阵子,还得麻烦婆婆操心小宝。”
“你们尽管忙,小宝可乖了。”
裴季涯被阿柏抱着,生无可恋任她亲。幸亏阿抒及时制止。
又逗了会儿小裴季涯,两个人匆匆忙忙就要离开。裴季涯眼眶发酸,伸手抓住阿柏的衣角。女人看起来也有点想哭,憋着揉她的脑袋:“妈妈妈咪很快就回来。”
无论她说什么,裴季涯的手就是不松。她有一种直觉,一旦让她们走了,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阿柏和阿抒使出浑身解数,许诺给她带礼物也不行。管家婆婆也帮着哄。在一番挣扎后,阿柏让人拿剪刀把衣角给剪了下来。
两人一步三回头走了,裴季涯攥着那块衣角,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忍不住大哭起来。
“别走,别走!”
哭声里通讯响起。管家婆婆焦头烂额,抱着她跑过去接通讯。
“喂?阿柏吗?忘拿东西了吗?”
小裴季涯哭声渐弱。片刻,通讯器掉到地上。管家婆婆机械拍着她的背,一滴眼泪滴到她脸上。
“小宝,”婆婆承诺道,“我会把你带大,我一定好好把你带大。”
裴季涯听着通讯那端的爆炸声,突然想起为什么不想让她们走。
她又没能挽救她的母亲。裴季涯哭得累了,渐渐失去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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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烤在她身上。裴季涯在灼痛感里醒来。
“858你发什么呆?”
裴季涯下意识后撤,却被摁着脑袋趴下。顾梨暴躁大喊不要命了傻子,然后扛着重火力使劲轰对面。
裴季涯头一回体验到历史书上的枪林弹雨。她手里拿着把早该进博物馆的狙,脑袋被震得发晕。
顾梨换了个弹夹,喘着粗气怒道:“还不出手?”
对方的狙击手有一枪擦着她头皮过去。裴季涯深吸一口气,回忆在博物馆听到的科普。
她霍然抬手,枪口对准顾梨。上膛,计算风速,瞄准,扣下扳机。
她俩不过五步远,顾梨躲都来不及躲,直视黑洞洞的枪口。裴季涯面容冷峻。顾梨就是看不惯她板着个脸,藏在墨镜后的眼睛让人捉摸不透。
顾梨不甘:“这次算是落你手里了。我会去组长那里如实禀报的!”
下一秒,身后某处传来人倒地的声音。裴季涯掉转枪口,似笑非笑道:“请如实禀报。”
两个冤家配合默契,虽然受了点小伤还是顺利全歼对方。顾梨把枪一扔,不停揉自己的虎口。
裴季涯紧紧握着枪:“现在说一下我们的事?”
“我们?我们有什么事?”
顾梨哼一声,别扭道:“这次谢谢你。”
“不用谢。”裴季涯冷道,“现在什么情况?”
经过顾梨的解释,裴季涯推断出现状。对面是男主主导的末世基地来攻打她们基地。她们俩都是任务者,同时领了这个世界的任务,要扮演女主的朋友和反派。
她,裴季涯,就是那个朋友,而顾梨是反派老大,顾梨趁男主出门偷家,把她俩绑了回来。
下面的情节是等待男主实现英雄救美。
末世?
裴季涯心念一动,问她:“那个女主现在在?”
顾梨奇妙不爽:“你刚给她背地下去了,问我人在哪?”
裴季涯瞥她:“说话就说话,不知道天天急什么。”
顾梨瞪她。两人呛了两句,叫来手下分工打扫战场,裴季涯捡装备,顾梨补枪。
裴季涯着急回去验证猜想,顾梨看出她的急切,故意慢悠悠走在前面挡着她。裴季涯嘴角抽搐,觉得她真是幼稚人设不倒。
白炽灯投出昏暗灯光。短发女人斜躺在墙角阴影里。裴季涯心脏直跳,两步上前去看她的脸。
鹅蛋脸晒成健康小麦色,英气眉眼,是破嶂。
顾梨嘟囔,语气酸溜溜:“看,好好看,看什么看。”
裴季涯没理她,小心翼翼给破嶂披上外套。顾梨牙根都咬紧了:“差不多行了,该你操心吗?”
裴季涯一个眼神没给她。
顾梨更气:“你怎么回事?这是她们拯救组该干的。”
裴季涯指着破嶂身上的宽大黑衬衫:“那这衣服是谁的。”
还有她身下的毯子。
顾梨:“……毕竟是女主,着凉了也不太好……”
这话她自己说了都牙酸。裴季涯没再问下去,转向正事:“男主什么时候……”
“老大!老大!厉傲天来了,喊话要和他女人交换。”
“他女人?”
顾梨嗤笑:“这种人都要,拯救组真是一天不如一天。”
裴季涯难得赞同她的话:“接下来怎么演?”
“接下来?”
顾梨上下打量她,看得她有些不自在。顾梨懒懒道:“得给你绑起来,然后让男主二选一。”
“……停。”
裴季涯费解:“我扮演的角色和男主还有感情戏?二选一的目的是?”
顾梨已经拿起绳子:“突出男女主感情真挚喽。”
裴季涯不停挣扎:“这太愚蠢了!”
顾梨把她绑成粽子:“得了吧,在这种假装搞事业的批皮恋爱世界里你这算幸福了,这场戏之后你就能休假,我还得再待个两三年。”
在这种世界做推动主线发展的NPC太折磨人了。之后顾梨还要再绑架破嶂三次,被戳破阴谋四次,对男主的能力、品行、样貌等“不经意”赞美N次才能下线。
看着顾梨生无可恋,裴季涯竟然生起庆幸。
把她绑好,顾梨嘱咐她复习人设,又去绑破嶂。
相比较对裴季涯,她动作轻轻。绳结松松垮垮缠在破嶂手腕上。
顾梨想了想,为了效果逼真一些又让人端了盆水。裴季涯被兜头泼下又被一脚踹倒,顾全大局忍着破口大骂的欲望,眼睁睁看着她掬起一捧水有分寸洒在破嶂脸上。
大概是水太少,破嶂没有醒。
裴季涯:“……你给破嶂洗脸呢?”
顾梨哽住,瞪她:“就你话多。”
她最后还是端着盆上。破嶂一激灵坐直:“呸……这是在哪里?”
顾梨“桀桀”怪笑:“当然是在我的地盘。”
裴季涯浑身湿漉漉,娇弱跪坐在另一边。破嶂放下心,镇定道:“顾基地长,我们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为何要抓我?”
“我们是无冤无仇。”顾梨赞同点头,在她面前踱步,“说来也有道理。抓你确实师出无名。”
女人阴冷笑着的脸突然凑过来:“但是我和厉傲天是死敌。”
破嶂目光在她白皙皮肤上转了转,大脑依旧清楚:“那你应该抓他。”
裴季涯一万个赞同。
顾梨:“厉傲天的本事众所周知,抓他和找死没什么分别。”
“但是你就不一样了。”顾梨转身,语气玩味,裴季涯看见她痛苦的拧着眉,“你这个最普通的女人却有幸成为他的女人,我抓了他最在乎的人,一定可以让他痛苦不已。”
这台词好羞耻好硌应。顾梨调整半天五官才转回去,食指挑起她的下巴:“让我看看你到底有什么迷人的能力。”
破嶂直视着顾梨的眼睛:“找到了吗?”
裴季涯洞若观火。虽然是顾梨在放狠话动手动脚,但其实破嶂才是把握节奏的那个。
破嶂含笑看着她。
果然,顾梨的手抖了抖。
裴季涯憋着笑,委委屈屈插嘴:“破嶂……我好怕,唔,我的手好疼。”
破嶂目光立马转过去:“别怕,我们马上就自由了。”
顾梨收回手,讽刺道:“你倒是够自信。”
破嶂不再和她废话,直接道:“我要和你合作。”
顾梨装作思索,目光不断投向裴季涯,这怎么玩啊?
裴季涯闹脾气:“不要和她合作!她不是什么好人!”
顾梨:不是铁铁,非都通过扎我的心解围吗?
“是不是好人不重要,末世里谁手上不沾几条人命。”
破嶂安抚性蹭到裴季涯身边:“我相信顾基地长是有抱负的。”
顾梨抓狂,这个时候难道女主不应该感动等男主来救吗?这让她怎么说?
“你有什么筹码让我冒着得罪厉傲天的风险和你合作?”
破嶂微微眯眼,在场两人只觉身边的空间慢慢扭曲,脚下一空就掉入河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