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姬拾玉劈柴做饭。
家中米缸见底,又多了一张嘴,姬拾玉看着锅里咕嘟着的白米饭,脸上显见几分愁思。
往日里姬拾玉靠着给人授课讲学,每月束脩刚够生活,日子虽清贫,可也够糊口了,现下还不知道少年要在这里呆上多久,因此有些事情不得不去考虑。
昭昭:“息——姬郎君早!”昭昭嘴一歪,差点儿说漏了。
他刚起床,头上几缕呆毛随风飘扬,眼神迷蒙蒙的。
昭昭走过来,蹲到姬拾玉身边看他烧柴火饭。只是他的头发太长,下蹲时沾到地上,染了一层土尘。
姬拾玉蹙眉,拾起他的发丝,轻声:“小郎君去把头发扎起来吧。”
昭昭笨手笨脚,往日在仙山,施个术诀便能洁净身体,头发一直披散着,从未束起过。
昭昭很诚实,窘迫回答:“没事,我扎不好,这样也可以。”
姬拾玉起身,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一根布条,招手唤他过来。
昭昭的头发如柔缎,凉滑柔软,触感上佳,姬拾玉的大手在他的发丝间穿梭,不多时挽起来一个很漂亮的结,昭昭对着水盆看,这样灵巧的手,果然是息尘了。
浴佛节的时候,息尘的手也这样轻巧地就做出了一个小猫灯,昭昭叹了口气,眼神望向姬拾玉,神情有些低落。
也不知如何才能帮息尘历过情劫,回归现实。
姬拾玉见他一脸心思藏不住,轻声问:“怎么了?”
昭昭摇头。
姬拾玉只想他从家里跑出来,此刻必定烦闷,便也没有多问。
日头渐升,姬拾玉交代他不要乱跑,便要去县里讲学。
待他一走,昭昭连个说话的人都没了,百无聊赖地看地上的蚂蚁搬家,拿木棍阻挡他们搬运粮食的道路,一只一只地数蚂蚁玩儿。
就在这时,头顶罩下一片阴云。
昭昭抬头,对上一双鎏金色的美丽眼睛:“我们又见面了,小郎君。”男人笑的很得意。
昭昭认得他。
“你怎么会在这里?”昭昭左右四顾,难道这里是现实世界而非息尘的神识之中?不然现实里的贺兰春又怎会出现在这里。
巧合么?昭昭就是再傻恐怕也不能相信。
贺兰春搬了个凳子坐到他身边。
“我们目的一致。”贺兰春手指轻点,地上搬家的蚂蚁排列规律,映出一个人的名字——“息尘。”
“我也是为他而来。”贺兰春说。
昭昭更不明白了。
“你只要知道,我是来帮你的就可以了。”贺兰春抬眸,形状优美的下颌略略上扬,柔声:“你惹出这么大的麻烦,还真是让人烦恼呢。”
昭昭眨巴眨巴眼,只听贺兰春继续道:“你是他的情劫,要想救他出去,也只有你才能办到了。”
昭昭却说:“我并不知道怎么把他带离这里。”
“凡所有相,皆为虚妄,反所有思,皆为痴缠。”贺兰春道:“情劫三世,此是第一世。”
“这里是息尘的神识之境,他是这里的主人,你是他的痴妄,自然知道如何带他出去。”
昭昭说:“他完全不记得我了。”
贺兰春轻飘飘:“他虽不记得你,你对他却至关重要。”
昭昭问:“我该怎么做?”
贺兰春的声音轻慢,落下却有如千钧:“很简单,你要让他爱上你。”
昭昭一口气还没上来,贺兰春又说:“再将他的心伤透,撕碎,狠狠抛弃他,让他知道这世间唯独情之一字最为难熬,他只要想明白这一点,这场情劫便算历完了。”
昭昭心绪久久不能平息。
直到贺兰春的身影消失不见,昭昭保持着这个姿势一直坐到了息尘回来。
贺兰春回来便看见了搬着小板凳坐在门前的昭昭,他手指从昭昭面前晃了晃:“在这儿坐着干什么呢?”
昭昭这才回神。
看他手里提着米面,姬拾玉把东西举到昭昭面前:“给你烙小饼吃好么?”
......
昭昭闭了闭眼,平生第一次生出烦恼愁思,他的脑海中回荡着贺兰春说过的话,连息尘亲手烙的小饼摆在面前都兴致缺缺。
姬拾玉看出来了,他斟酌问道:“你不喜欢吃么?”也是,他在从前家中应当也是锦衣玉食惯了,对这样的粗茶淡饭提不起兴趣来实属常事。
昭昭看着姬拾玉,怔怔说道:“你有没有爱过人?”
姬拾玉不知他这话从何问起,腼腆回道:“我家徒四壁,又无父母在堂,哪家的姑娘这么傻,肯嫁与我这样的人。”
故而,姬拾玉虽已年近弱冠,却无人为他说亲。
昭昭就那样看着他,深邃的眼珠倒影出姬拾玉俊朗温柔的面庞。
他想,若是息尘清醒的时候也能这么温柔对待他,该有多好。面前的人虽说与那个不知情爱的佛子有着天壤之别,可本质上还是同一个人,昭昭始终思考不明白,分明息尘从未对他说过爱,他怎么又会是息尘的情劫呢。
贺兰春告诉他,佛子生而断情绝爱,如今生了痴妄,有了心魔,一切因果孽缘,情爱悲恨,都不过只是佛子的过眼云烟,甚至这场属于昭昭和息尘的梦,都不会被清醒的佛子记住。
所以——贺兰春看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你只管去做,剩下的一切都自有缘法。”
直到姬拾玉踌躇着问出:“你是不是想家了......”这样的话,昭昭飘远的思绪才被拉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