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晚间,这场淅淅沥沥的大雨才渐渐停下。
月牙儿露了出来,猫妖在做水灯。
他烦人的要命,自己学不会还要去缠慧十六教他,拿很软很薄的竹子做灯的骨架,他要做一只小猫的水灯,小猫的四肢却怎么都做不好,七扭八扭成了个四不像。
他气的要死,气自己笨,也气这水灯这样难做,如果他是水灯,化成原型往水里一躺都行。
百里透白的脸蛋是难得的灵秀艳丽,将那半成品的水灯丢到桌上,有些虚张的赌气:“我不要做了!”
可是就在这时,一双手凭空出现,雪白衣角掠过昭昭面前,叫猫妖一时有些晃神。
再一看,息尘已经拿起那乱七八糟的水灯,他的手指翻飞,困扰昭昭很久的那四只爪子很快在他手下诞生,是难得的活灵活现。他的动作这样优美轻巧,衬托的昭昭怎样粗俗似得。
接着,他用慧十六熬好的米糊刷到竹身上,薄而柔韧的油纸糊到上面,边边角角也照顾的到。很快的时间,一只活灵活现的小猫水灯就诞生了。
息尘将那灯递给他。他一向薄寡少言,昭昭却明白他的意思,他捧过水灯,从空白的眼睛处着上墨彩,这是最后的点睛之笔,他递给昭昭来完成,这样好像都是昭昭出力的杰作一样,他内心的满足感油然而生。
“息尘息尘,你怎么会做水灯呢?”昭昭好奇发问。
这样一个只读佛卷经书的息尘,怎么连这样灵巧细致的活计都会做呢。
许是他见过旁人做,又许是也放过水灯么?
息尘的目光落在那只小猫水灯上,想到了那年浴佛节。
他也并非是生来无情无欲,像传闻中说的那般从未见过凡间。
他见过。
也曾在数个日夜心向往之,最后又将那团热火亲手扑死,化为再掀不起风浪来的余烬。
息尘已经记不起那年他多大了,只隐约记得他的身量比慧十六还要矮一些,有偷渡到仙山来打猎的山下人说话:
——“马上就是浴佛节了,我家的孩子吵嚷着要买水灯呢?”
——“这山上真是邪门,冷飕飕的,要不是为了多卖些银钱回去过节,我才不上来呢......”
——“废话少说,咱们踩踩点弄完快回去了,我瞧着这山怪邪门。”
......
这山是邪门,这山本身就是一重关卡,进来容易出去难,若无人带路,在这儿转一辈子也不见得能走出去。
偏偏那日还是孩子的息尘就在他们附近不远处的树下打坐修行,他们没看到息尘,可息尘却知道他们。
他生来没有父母,也不清楚自己的身世,能独立的时候就已经不会再有人陪在他的身边了,可他毕竟是个孩子,属于孩童的好奇心性依旧没有被磨灭殆尽。
他做了最错误的一个决定。
息尘划下记号为他们带路,又尾随这两个猎人下了山。
只还没到山下,就得见远处船只水流都亮堂堂的,许多售卖水灯的摊贩在招揽生意,那灯光真亮啊,似乎都能将山上的寒意驱散,息尘见到那些摊贩将水灯放平到水面上,还在吆喝:“我的灯飘的最远最稳,一定能将心愿都带到菩萨娘娘面前。”
传闻是这样,河流日月都是菩萨娘娘的眼睛,只要对着这些水灯许愿,菩萨娘娘或许在某一条河流江岸边,见到水灯漂亮就会拣起来看,到时候这些人的愿望自然也会被看见了。
有些不会写字的便请秀才先生代笔,有什么今年高中,有什么家中父母康健,有什么祈求一对可爱的孩子,这些承载了凡人愿望的水灯在江面上渐渐飘远。
“息尘,息尘......”昭昭扯了扯他的袖口:“息尘,你在想什么?”
他将笔递给息尘,艳羡道:“慧十六说你写的字可好了,我不会写字,你替我写吧。”
回忆带给息尘的通身寒意被这只猫一下打断,他将笔塞给息尘,轻声道:“你就写,息尘平安就好喽。”
息尘握着笔杆,停滞了很久,迟迟没有下笔引得昭昭都催促了,又绵又轻柔的声音从身边传来:“快点呀息尘,我等着去后山放呢。”不似责怪,倒像娇嗔。
息尘不知如何下笔了,有人同他说过他的职责所在,为了臣民,为了百姓,为了天下,却从未有一个人,说为了他,为了息尘平安。
这只低微弱小的猫妖眨着很亮的大眼睛,说出的话像柔软的春夜一样平坦,是唯一一个,希望息尘平安的人,不,他还不算人。
是一只妖。
小猫肚子里留了小口子,刚好够灯烛放进去,灯烛一亮,小猫就被赋予了生命,映的油纸上的字活灵活现的。
他扯着息尘的袖子,还叫慢吞吞的慧十六快快跟上:“快些呀,等过了浴佛节这天,菩萨娘娘就看不见我的灯了,许的愿望也就不灵了。”
息尘,你要平安呀。
寒潭瀑布飞溅,水流将小猫水灯打的七零八落,最后却依旧稳稳地在水面上漂流。他在心中默默许愿,不知道有人也正在看他。
那双永远平静美丽的眼睛里多出了些别的东西,不再是佛法无边,不再是回头是岸。
听,山下有情人在许愿呢:
“唯愿两心朝暮,日日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