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续不管是换班级,转学还是怎么样,都要回学校才能解决,逃避才解决不了吧。”
尾音在热茶里溶化。藤田再度转换语气,柔和下调:“不管怎么样,至少她还有你们这样的朋友。”
沉默袅袅上升,在初夏夜晚的室内空气里氤氲开。津门拱起眉毛,无意识地用力皱了皱鼻子,显出一个心不在焉的表情,耳边落下断续的“所以你们照顾她…很让人感激…”的话,却是在水汽里冲散了,失去了反应。
昼神顿了顿,扫了一眼津门,视线掉落,望见她两只手都捧上了茶杯。他看向藤田,礼貌地微笑回应,声音笃定,伴随舒展的茶叶一起沉入杯底:“其实应该说是小优在照顾里沙。她才是需要被照顾的那一边。”
如果不是因为在这段关系里有被关心着,看到了什么,对什么产生了依赖,怎么会仅凭“更容易买食材来做饭”这种理由就想把对方留在身边呢。
藤田诧异地望了津门一眼,又看向昼神。从他认真的神情里难以判断是在客套。大概是想到了什么,停了几秒,她站起身去房间找吉田谈话,回头朝两个人微笑,终于显出亲近:“先等我一会。”
房间门静悄悄地阖上。寂静在空气中下落,撞击桌子和布面沙发如雨珠滴答,很快又被沉默吸入。昼神盯了一眼瞪着茶杯发呆的津门,刚想慢慢挪着坐过去,她陡然起身开始收拾碗盘,好像已经把那句“等一会”切割开,哗啦啦冲进了水池,倒进垃圾桶。
“感觉像在争抚养权一样。”
津门洗完东西,朝站在旁边擦盘子的昼神笑道。声音刚刚解冻,略有些生涩凝滞,刮开苔藓表层,古老遥远的事物暴露在新鲜空气中,迅速氧化。
“确实很像。”
昼神从她身上移开视线,漫不经心地笑。他感觉到心脏不明所以地收紧了一下。
然而津门没有回话,又皱起眉头从柜子里掏出玻璃壶开始煮咖啡,像已经等待许久亟需释放。其实她没有很喜欢喝,喜欢的只是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足以带她逃离当下的思绪,缓解紧绷感。把冒着热气的棕色液体注入陶瓷杯们的瞬间,一种意象完成。在一件没有非常喜欢的事里面又做了一回别人,这种轻松让她喜欢到甚至可以成为她自己。
厨房的明亮白色光线被狭窄客厅冒进来的温暖黄色灯光所稀释。昼神注意到背对着他的津门的碎发从变松的皮筋里散落一缕,另外一缕,还有一缕,垂落到没有戴任何饰物的脖颈间。量杯里的水溅开,津门好像抖了一下。光线混在蓝色泳池的水里,从脖子上的皮肤滑落,毫无阻碍。
昼神抬起手臂,斟酌着顿住。津门猛地转身,两个人都吓了一跳。他反应敏捷地指了指她的头发,带了点距离地朝她笑,欲盖弥彰:“皮筋松了。”
“啊,”津门的反应速度意外地长了一点,“喔。”
她解下皮筋重新扎起来,在心里懊恼地松了口气。
刚才差点想要转过去抱他。
糟糕的情绪真的会让人做出糟糕的事。
两个人都没有料到小优会说服藤田老师——更像一种平衡的妥协。一杯咖啡的时间和后来加入谈话的津门,所商议出来的结果是下周一就回学校继续上课。但是依然可以继续和津门住,共摊的生活费用由小优的母亲负责,。
虽然后续还有一些麻烦要和她母亲一起解决,但目前至少没有发展成不堪入耳的地步。津门听到这个形容暗自苦笑。不堪入耳的争吵她可见多了,只是真要应对起来,她的解决方式可能还没有小优和昼神那么成熟。
藤田老师临走前塞给昼神一个信封,是小优的母亲让她代为转交给津门。她预料津门不会收,自然把这个苦差事扔给了昼神。
“下周台风要来了,”藤田在玄关处换好鞋子,理了理头发,站直了提醒三个人,“小心一点。”
“你像噩耗使者,姨妈。”
小优嘴角持平,语调毫无起伏。藤田教训了一句就打开门告别而去,留在原地的津门和昼神呼出一口长长的气。对视一眼,一个垂下了嘴角,一个泛起微笑。
“所以刚才说了什么?”
昼神收回视线,跟上吉田的步伐询问,潜台词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话能让藤田老师做出让步。小优转过身耸了耸肩:“示弱了一下。”
“示弱?”
“嗯——”小优拖长了尾音,手碰上了房门把手,准备进去,露出想要解释却又不知道如何解释的为难神情,“就是示弱。变成一个女儿的样子。”
十点的夜晚终于浓重。虽说下周就有台风,目前却不见一丝预兆。夜色过于晴朗,云朵都轻薄飘浮。凉意尚且下沉着,沾染在露出的皮肤上。即便要夜深,好天气也不乏出门透气的人群。车流不减,灯光像充足的储备,打亮街道。
然而便利店和商超门口都贴上了防台告示和应急提醒。津门和昼神晃进公寓附近即将关门的店铺,里面的饮用水和方便食品都已经清空大半。两个人来回逛一圈,各自提了两大袋出来,大都送进了津门家。
和昼神告别的时候小优已经裹在被子里睡着了。津门站在高出几级的台阶上,手藏在过长的T恤袖子里举起来挥了挥,把他从头到脚收在眼底,看起来终于没那么大只了,连胁迫感都消除不少。
昼神在黑色工装外套的大口袋里掏耳机,终于抓住捏在手里,仰起头朝她微笑。他看着她歪过头,视线一转,从昏暗的墙面定格两秒又窜回他身上,仿佛突发灵感:“我陪你去车站吧。”
“不用了。”
他的手一松,耳机盒掉回口袋。另一只手滑进另一边的口袋,掩饰想法的同时摸到信封,径直递给了她。
本来还想假装忘了这回事,下次就有借口再跑一趟。
昼神如此想着,话却从舌头毫无防备地掉了出来:“下周再来找你。”
“为什么?”
津门压低了声音,稍微一努力,把语气里的刻意压了回去。
“啊。”
昼神猝不及防,低低地应了一声,尾调在凉意里缓慢消散。自动感应灯熄灭,又很快亮起。
“感觉,”他拉上外套拉链立起领子,双手插进口袋,摆出很快就要转身走掉的样子,使得要说出口的话减轻了厚重感,“小优变了很多。”
昼神移开视线,在深棕色的扶手栏杆上停顿一秒。继而转过脸定定望向津门,扬起嘴角,眼神屹立不动:“你也是。”
虽然变化没有那么大,但还是存在。
“黑坂说我一点变化都没有。”
津门应下了他的判断,假意否认,却迎着他的脸微笑起来。她忽然很快地跳下台阶,蹦到他身边,把他推搡着出去。
“我陪你去车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