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约之中,津门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昼神会是那个在不知所措的氛围里一锤定音的人。
“要是住在一起是因为这种理由的话也太可怕了。”
周六下午上门时,昼神依旧毫不客气地嘲笑津门“两张嘴一起吃饭做饭会更方便”的解释,却在上楼时被她回头瞪了一眼,立刻知趣地闭了嘴。
津门当然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是觉得出于这种琐碎的理由就让渡出一部分自己独立的空间,属实是一项奢侈的交易。她和小优同住的理由远不止这一点,只是才和昼神见面,言语和情绪尚未沉入水底。气氛和时机刚滑进平底锅,小火慢煎,尚未熟透。
“但是不管怎么说都是监护人,要是想带自己女儿回去可是完全受法律保护的。”
昼神跟在她身后又迈上一级台阶。熟悉的理所当然的语调浇在沸腾的油上,滚烫地四处飞溅。津门深深地慢慢吸进一口气,感觉到腹部收紧,徐徐吐出。她抬眼望见公共过道大开的窗户,视线飘出去,立刻被初夏即将点燃的火红夕阳缠绕住,吞下一口未成型的亲密语气的灰烬。
“小优不想回去,”津门转过身扫了他一眼,掉落微小的责备,“你就不能帮她一下。”
在昼神尚未做出反应之时,津门的脑海里已经响起了“怎么帮”的反问,却又在接下来的三秒里自行掐断。她预想他的拒绝,仿佛以此给过去两三年的稀疏找到合适的理由,同时也是暗自期待预想被推翻的证明。
“当然会帮她。”
昼神抬起视线和她的眼神短暂触碰,自然而然地用简洁肯定的语气把她刚才的责备原封不动地还了回去。
“…好吧。”
比他高出几个台阶的津门用力吞下扑出咽喉的沸水,装作镇定地收回视线,心脏缓慢膨胀。夕阳引燃信子,吐出灰粉色的烟云。她感觉到背后的注视,手指和身体都开始发胀,慌不择路,迅速冲上最后一层台阶飞快地开了门,把他笑问的“这是什么不愉快的反应”甩在了身后。
多年未见的吉田让昼神发出“已经长这么高了”的惊呼。坐在沙发上看书的小优不紧不慢地抬起头,盯着他,稳重寒暄的语气里显出成熟的冷淡:“谢谢。你也长高了。”
已经溜进厨房的津门发出一声短促的爆笑,仿佛有了帮衬的底气,立马替小优出气:“人家是坐着的,又没站起来。要寒暄也不用这么生硬吧。”
“以前还只有这么一点,”昼神无所谓地耸了耸肩,朝桌面比划了一下,“只要没瞎都能看出来现在已经等比例放大了吧?”
继而很快转向小优,伸出手去揉了揉她的头发,很快就笑容灿烂地教训起来:“要人帮忙是这种语气吗?”
吉田缩下腰,在沙发上蠕动着从他手底下逃走,面无表情毫不示弱:“才刚见面也不应该就这样教训人。”
从冰箱里拿出四条三文鱼啪嗒扔在案板上的津门倒吸一口气,望着两个人嗤笑:“你们是关系不好的父女吗?”
昼神瞧了她一眼,顿了一口气,又转向吉田,反应干脆:“叫爸爸怎么样?”
小优慢慢抬起视线,声调平稳地拒绝配合:“走开。”
“叛逆期,”昼神立马逃去厨房和津门笑着抱怨,又显得有点过于熟练地拿起剪刀顺便帮她剪开了食品密封袋,“叛逆期的小孩真麻烦。”
正在用厨房纸吸三文鱼多余水分的津门抬起头,下意识地要说什么又吞了回去。哪怕是开玩笑,把话题扯回两个人身上也有些亲密的不合时宜,而躲闪着避而不谈也不算什么坦然的态度。
她只是觉得哪里有点怪异。或者说并不是怪异,而是令人诧异。津门依旧把昼神和她视为同一团体,但中间串起来的空白的几年却也无法绕过去理解。一旦绕过去,他的存在就只能让她被高中三年的回忆反复冲刷,涮出一些尴尬的,尚且青涩的细节,让已经产生变化的她精神恍惚。仿佛是对当下存在的否定,几年来长出的肌肉,积累的步数,全部归零,打回以前的形状。
否则为什么会觉得敲下锤子的会是昼神,而不是她。
别人的怀旧是她的火刑,只不过是平底锅下小火慢煎的七分熟,时有燥热但不至于瞬间灰飞烟灭的程度。她无法分解怀旧的尴尬,也做不到迎头直上坦然接受,只好封存起来扔进行李箱避光。只要不去扰乱记忆,就不会被攻击。
津门在三文鱼块上细细划了几刀,均匀缓慢地抹上海盐和黑胡椒,浇上酱油腌制。她微微转过脸,余光瞄见昼神正在切西芹。碧绿翠玉般的色泽被他捏在手里,好像一晃神就会尽数碎裂。
她明明已经假装坚硬到了一种自我异化的程度。同时也意味着依旧没有接纳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