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早啦,等升入三年级,很快就是会谈了。”
尾调的轻快隐入黑暗。昼神漫不经心地把磨好的咖啡粉舀在滤纸上,虽然并不想喝,还是用烧好的水慢慢浇下去。咖啡的香气弥漫开来,遮掩住他的情绪。
“所以大学准备去哪里?”
福郎定了定神,开始认真追问。
“还没有想好。”
“排球呢?”
“……”昼神依旧背对着他,放下手里的玻璃壶,看着水珠串连成线掉入浅绿色马克杯,声音平淡,“应该不会再打了。”
福郎顿住了。他瞟了一眼时钟,计算着时间在脑海里搅拌刚才的那句话,辨析里面的严肃成分。
“瓶颈期了吗?”
“不是,”昼神终于转过身去对着他,“没有喜欢的要死的感觉,所以也不是非打不可。”
“你还没有想清楚吧,”福郎的手触碰到杂志边缘,慢慢摩挲,陡然发觉自家弟弟显出了他并不认识的一面,放轻语气,“我们家可是都在打排球喔。”
言下之意并非是要把做出另一个选择的他排除在外,而是在说,不管现在怎么想,以后还是会发现排球的命中注定性。仿佛神赐的祝福,不由分说的热爱,毫无理由的坚决的前方道路,终究无法动摇最根本的信念。
于是祝福变成压力从魔盒中释放,在略显僵硬的空气里氧化成诅咒。虽然昼神早就预想过现在的情形,但仍旧觉得温和的反对比暴力的不赞成更让他难以反抗,尤其是在目前他自己还未完全清楚要做出什么选择的时候。
“有什么东西把你的排球梦偷走了吗?”
福郎笑起来。于是昼神也笑起来,故作轻松的语调缓缓掉落地板:“要是全家人都选一样的路,不是很无聊吗?”
原打算去客厅喝水的津门在门口犹豫不决,没料到会听到他们的对话。昼神走出来的时候把她吓了一跳,往后蹿了两步,差点叫出声。
“干什么呢。”
轻飘飘的话覆盖住耳朵,又很快被风吹走。津门所认识的昼神一向捉摸不定,眼神偶尔孤傲,即便是现在也是淡然的神态。她看着他未等她回答就转身离开去缘廊,站在原地踌躇几秒,又担心等会就会碰到走出来的福郎,便抬起脚跟着昼神过去。
修学旅行时捡来的松果串成串挂在缘廊上,些微闭合,显得没有那么饱满。昼神说用来探测空气湿度。津门慢吞吞在他旁边坐下,看停了一会重又下起来的雨。刚泡完澡的身体疲惫清爽,阻隔了湿度,所能感知到的只有湿漉漉的院子地面。积雨折射微弱亮光,幽暗晶莹,宛若女巫用黑色丝绒布盖住的水晶球,微风拂起,漏进一丝光线,一个微缩的池塘水面。
雨声灌满了耳朵,没有空隙出入。津门发着呆,听到昼神的声音穿过雨幕前来,像给她的耳朵撑起一把伞。
“不是想放弃就能放弃了,也不是随便放弃就一点负担都没有。”
津门怔了怔,顿了几秒,转过脸去看他,才想起来是在回答很久之前她发脾气时说的话。昼神依旧盯着院子,没有回应视线。松果串在空中微微晃动,被雨打湿,显出深不可测的色调。
“那本来,”津门望见出门跑步的美乃里此刻冲刺回家,径直从大门飞进了玄关处,才沉下心继续,“放弃和坚持一样,都是很难的事。可是如果真的觉得放弃也痛苦的话,就说明其实还是很喜欢那件事的吧。”
“你放弃过什么事?”
昼神忽然转过脸,接起她的视线。
“那可多了去,”津门撇了撇嘴,“很多不好的事,还有很多本来可以有的希望。”
“所以你觉得很痛苦?”
“没有。我现在只有不知道该怎么逃开现状的痛苦,”津门移开视线去看松果,又收回视线,仿佛自我安慰,“生活是在平静中碎裂的嘛。有刺激可比没刺激好。”
尾音渗进院子里的泥土,仿佛埋下种子。昼神双手往后撑在地板上,望着黑漆漆的不见顶的天,不间断地往下掉着雨,只担心种子会不会被雨水泡烂。
津门回去睡觉的时候正撞上泡好澡的美乃里擦着头发从浴室走出来。她不知道和昼神在缘廊坐了多久,只知道两个人话很少,松果在风里一直晃着,一直坐到小腿都被雨水打湿。和美乃里道过晚安之后津门还是叫住了她,思索几秒,在她耐心等待的气氛里划开口子。
“为什么会来找我呢?”
“什么?”美乃里一时没有想到,很快又恍然大悟,清脆响亮地笑起来,仿佛是因为她问了一件太过于理所当然的事才导致她的脑子刚才没有转过弯,“我们不是朋友吗?”
津门呆在原地,感觉到心脏暖乎乎地膨胀起来。美乃里一向都有着让人无法质疑的真诚。
“幸郎那坏家伙,觉得你讨厌他,所以让我来找你。你看,如果是他来的话,你肯定就不会跟他回家对吧?这小子一点都不像我们家的人,特别会…”
美乃里振奋地絮叨着。津门感觉到有热气从脚底开始,混进血液流遍全身。心脏干燥起来,松果舒展开鳞片,圆润饱满,边缘散出暗暗的光。
“其实我倒是,”津门继续观察着,从美乃里的脸上看到昼神的影子,一家人的长相里仿佛相似的部分,声音越来越轻,似乎只在自己的心脏里响起,“也没有很讨厌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