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园祭虽然每年都办,但活动都大差不差。昼神班上集思广益,最后还是选举出舞台剧的结果。津门兴致勃勃,原以为是要大家自己写剧本,没料到各自都已经有了想法。从图书馆借来的傲慢与偏见人手一本,率先改编出剧本的津门理所应当地担任起了副导演——只是毫无选角的权利,否则她也不至于放任投票让昼神担起了达西。
“这家伙和达西到底哪里像了。”
津门在主导演黑坂奈绪的耳边嘀咕。娇俏可人的黑坂双手一摊,耸了耸肩:“没办法,大家都喜欢他。”
“明明说话很毒?”
“有吗?”才刚开始做排球部经理的黑坂眼神迷茫,仿佛在说另外一个人,“很会照顾人啊,性格也挺好的。”
吧嗒一声,津门折断了手里的旧木尺,引得排练的众人侧目。在台上对戏的昼神转过脸来望向她,坦然微笑,幅度微小地点了点她的手,语气低沉柔和:“没事吧。”
津门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扭过脸没有理睬。自此,津门里沙和昼神幸郎合不来的消息像纸飞机一般从窗口飞了出去,掉进大树枝桠里任雨淋落。虽然女生按捺着不快,极力掩饰失望,终究难免和昼神的口角。摩擦时有发生,大多都是男生温柔勾起嘴角,语气平和而无辜,纯真得完全摆脱嫌疑人的身份,只让人觉得是拯救受害者的天使。
然而不管昼神如何同其他人保持礼貌的距离感,朝着津门时偶有讽刺的玩笑语调依旧会被别人听出来。向来率直的黑坂把下巴靠在卷成话筒状的剧本上,瞧了气呼呼的津门一眼,视线移向男生:“你平时倒也不会这么大胆地和我们开玩笑啊,昼神同学。”
“抱歉抱歉。”
被点名了的男生挥了挥手,表示不要在意。排练到一半有排球部的前辈来找,昼神放了台本出去,却看到从卫生间回来的津门已经在门口和队里的自由人上林前辈各自惊呼起来。
“哟,小里沙嘛这不是。”
好脾气的上林早已经扯开了灿烂笑容。多年未和旧邻居见面的女生扭捏几秒,还是露出了一排牙齿,脸颊红彤。光线从乌云之后骤然照耀,昼神望见女生的眼睛掉落晶莹碎片,融化进终于出现的浅淡阳光里。
“是熟人?”
昼神朝前辈乖巧微笑,看得津门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以前是邻居来着,”上林转向女生寒暄,“雅子阿姨还好吗?”
津门怔了怔,碎片从眼中尽数抖落,应了一声,尾音低了下去:“还好。”
实际上她从开学以来就没怎么和自家母亲津门雅子联系,毕竟光是打工学习就累得够呛。独自一人搬出来在学校附近居住本身就不怎么容易,更何况为了赚更高的时薪,周末在便利店上夜班,所以休息不好是常有的事。这种境况下她也疲于应付家里的一圈破烂,好在雅子也没有过多来打扰她。虽然开学至今津门时常会觉得辛苦,但在拿到薪水交付房租,算清日用开销还有剩余的时候,仍旧是庆幸当初做出逃离的选择。
上林清楚她家的状况,接住熄灭的尾调没有再讲话,仿佛轻呼一口气,灰烬都被吹散。把最新一月的一年级生训练表交给昼神之后,看着女生走进教室,上林重又转向他笑问:“你有没有欺负里沙?”
昼神一惊,努力沉思回想,视线上移盯着天花板,又往下掉落,再次直视迎上他开玩笑一般的目光:“为什么这么说?”
“刚才来的时候听到有人刚好在说你们两个合不来。”
纸飞机迅速掠过,带起微弱的风声。昼神想起排练时两个人的百般针对,无奈微笑:“可能就是合不来吧。”
在书店临近下班之时,雅子忽然走了进来。津门一惊,下意识地掏出手机,视线读取到几条来自她的未读消息,点开一看发现是来自三个小时之前,知会她正在来书店看望她的路上。津门把母亲拉进工作人员休息室,看着她提着大袋小袋的东西放在桌上,甩了甩手松了口气。
“为什么突然就过来了啊。”
不由自主地带上了习以为常的抱怨语气。
“刚好在附近办事嘛,就想着干脆来一趟,反正离家里也不远。”
雅子神态显出纵容,和纵容自己的恐惧纵容自己的丈夫一般,微微笑着。精心保养的脸上很难发现明显的受难般的皱纹。她转过身去整理袋子里的东西,开始叮嘱津门烹饪事项。女生站在她身后,陡然撞见她后脖颈处贴着的白色敷贴。停滞几秒后,她对着翘边的一角慢慢抬起手去,又迅速收回来。
思绪猛然掉进雨天的泥沼,浑浊污泥灌进口鼻。她看到正在安静整理东西的雅子突然遭受了一拳,狠狠打在后脖颈上;猝然被捏住了脖子,不断地用力;随手拿起的厨房秤扔过去飞在后脖颈上,通红一片,死亡的血液迅速显出淤青。
津门一阵眩晕,身体逐渐冰凉,仿佛已经窒息。雅子把东西收拾好,转过来道:“就这些了。最近钱还够用吗?藤田老师怎么样?”
“什么藤田?”
津门嗫嗫,没有反应过来。
“教生物的藤田老师呀。以前还是我的高中同学呢。开学的时候我看到她当了你班主任,还翻出电话去问候了。”
雅子精神地絮叨着,顺手抚平西装裙上的细微褶皱。
“还好吧。”
几乎是恍惚的,被火焰燃烧着的灰烬一般的语气,在曾经无数次弥漫着酒味的空气中飘上来。为什么一定要装作过得很好呢?为什么不能逃走呢?为什么要这么害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