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光薄暮,云滞焚烟,缕缕旧思入北风。香灰两分入土,祭西人深跪拜别
谢延起身,却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孤影残长
来风吹散眇尘错落,拂过衣肩,一如昨日苍老的叮嘱
自阳昭统帝血染金台,病倒不起之时,谢延也被软禁在府多日。后昭统帝一昏醒来,令人出奇的是,下的第一道口谕便是撤除谢延的禁足,更无问罪之意
谢延一连几日足不出户,撤走禁令,他也没出门的闲心
谢延净手入堂,两侧小婢打起帷帘,里间人早已茶过一盏
云祝谦反客为主,倚着软榻闭目养神。闻声适时掀眼,看清后挑上半边眉,打趣道:“晟王殿下真是贵人多忘事,怕不是忘了我千里迢迢寻你的情分了,让人等地好生辛苦。”
“那真累着我们世子爷了,躺这么久,骨子都软了。”谢延并不大想理会,嘴上却仍不饶人,只不过神色淡淡
云祝谦见他脸色不对,识趣住了口。侍婢为二人奉好茶,退下时无声遣散其他人
“我只领来百余人,也不知够不够。”云祝谋起手掀开茶盖,呼去浮雾,“可都是我仔细挑选的精锐,况再多几个,也不方便下船。”
百余人数目不小,云祝谦此番进都,乃只身一人。而奉天城内处处皆是眼线,百余名精锐伪装成各式仆从,他若想不引人注目,己是非常不容易
谢延侧眸朝窗外看去,阶下侍卫足有十人,云视谦没打诨科,一眼便知十位身手不凡
“百余人只多不少,各大家对你进都虎视眈眈,”谢延抿一口酽茶,“你胆子不小。”
“我再怎么胆大包天,在你面前也是耍耍花枪。”云祝谦忽而起了兴趣,坐直身搁下瓷盏,凑近少许戏,戏谑地笑,“号令西北两界军师的左虎符都敢转交他人,都说智谋者不如勇谋士,诚不欺我。果真是一点不忧心北野有半丝反心,甘拜下风,佩服佩服。”
谢延默然以对
云祝谦倒扣茶盏在桌,指尖点出盏底一声声清脆。他玩味地说:“不过,我要是楚津。早朝杨怀仁胆敢提谏退守饮马河,今儿夜里铁骑就该踏碎他那把老骨头了。”
谢延这才抬眸,道:“世子爷口气不小……看来你这人情,我也难还得上。”
闻言,云祝谦略显不解:“你那一大笔银子,就当白送我了?”
“什么?”
见谢延一概不明的模样,云视谦便了然了
“怪道前阵子发善心似的来做我家米粮的生意,还以为你发了天降横财,又难得出手这样阔绰。”云祝谦拍着谢延的肩,止不准地颤笑,“原来傍上个有钱人家……公子何在,我好好谢他。”
谢延面无表情拿开肩上的手,实则终于起了两分兴致,说:“他有事外出,也快回来了。”
说罢,云祝谦话锋一转,道:“外边都道丞相千金不日出嫁,真不担心杨亭月赐婚楚津,你在府里还坐的住?”
谢延眸里刹那显露杀戾:“那就杀了杨亭月。”
云祝谦轻哂,接道:“近来外头热闹不小……”
“怎么?你要迎娶杨家女?”
“积点口德。”云祝谦兀地正色,“杨家二女共事一夫,几大家传的沸沸扬扬。”
“杨家竟舍得把杨亭月推出去?”谢延猛地一怔,蹙眉道,“杨怀仁剑走偏锋,如今圣上缠绵病榻,卧养衡秋宫生死不知,恐怕太子也被掌控局中。”
“探子来报,今早是韩洄亲护杨亭月入宫,只怕传闻不假。”云祝谦冷哧,笑地森然,“韩洄一声不吭,兴许背地里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杨怀仁几十年的老狐狸,不会不知道韩洄什么心思,他这般诛底下人的心……”
云祝谦忽一扬眉,又不正经起来:“说不定韩洄正等你出手,好夺得美人归。此时拉拢禁军总督,事半功倍啊!”
谢延垂眸思忖,余光瞥见天色渐暗,转而向外招呼,欲要打听宋观棋的去向
门外恰好来人禀报:“殿下,韩总督下帖,请您到府一叙。”
说曹操曹操到
室内两人倏地同时抬头,默契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里看清三个字
——“鸿门宴”
……
韩府笙乐喧阗,大院内平地高起朱台玉栏,供以戏乐
韩洄惯会享乐,府里养了一班戏旦名倌
他把谢延请过来,光戏都唱了两场
酒过几回,谢延按住他还要斟酒的手,稍显不耐,道:“总督大人,酒也吃了,戏也看了,再不说正事,就不要怪我无礼了。”
“殿下,稍安毋躁。”
韩洄温和一笑,侧脸招呼来侍奉的小婢,问:“什么时辰了?”
小婢恭顺地应言回答,被韩洄摆摆手遣退了
“到时辰了……”韩洄笑地和善,“殿下,进宫吧,皇上有事吩咐。”
谢延不明所以,心觉不妙,问:“人呢?”
韩洄明显知道他说的是谁,微许颔首道:“兴许,在宫里候着殿下。”
见谢延面色不善,接道:“放心,定然不敢怠慢。不过,再晚些,也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要是出了半分差池,拿你命来抵。”
谢延话毕,转身就走,韩洄又出声喊住
“敬候殿下,来日,重归奉天。”
“如此见风使舵,不怕站错队么?”谢延说,“杨怀仁知道么?”
“殿下不肯收么?”
“只怕庙小,容不下金座大佛,更用不上神赐庇佑。”
韩洄倾倒盏中余液于桌台,不疾不徐道:“尘埃未定,总有用得上的时候。祝殿下,此去顺遂。”
他站在高台,目送谢延消失在人群
……
疾风骏马,直奔宫门
正值宫禁时分,守卫见来人飞驰纵马,一排拉开长弓
“来者何人!”
“晟王府,谢延!”
守卫急忙上前:“殿下!不得入……”
他话未完,马上人刹那拔剑出鞘,寒光凛现
颈上一凉,眨眼间剑刃抵在了命脉
抖着目光往上移,对上谢延冷冽阴翳的眼神
“开门。”
……
来人匆忙……
谢延在阶上瞧见姜梧那一刻,才稍许安定了心。他不要姜梧引路,自顾推门而入,在一片阒暗中迅速扫察一轮
移到内室,果然见榻上人睡容平稳,半坐半倚一方软枕,浑身只盖一层从府里带出的披风
焚香云绕,环寂渗空
宋观棋似有所感,恰时睁眼,与之四目相对
谢延过去把宋观棋小心纳入怀中,来回查看胸前背后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虽然知道杨萧映并非暗下手脚的小人,可他依然不放心
宋观棋紧贴谢延的颈窝,在温暖洋溢里显然又要睡去。汹涌的倦意裹袭,他握住谢延的手,小声说:“我无碍。”
“我有。”谢延气息紊乱,紧抱着人不撒手,“方才险些把命交出去了。”
“哪里受伤了。”宋观棋倏尔醒了几分精神,摸索谢延的肩,寻找所谓的伤口
“内症。”谢延神色认真,“才治好不久,一时没缓过来。”
”害的什么病?”宋观棋当真了,兀自认为谢延有意隐瞒伤势,没能反应过来这话里的调侃,“你瞒多久了。”
“相思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