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到吗?”
楚津无声一咽,含糊不清道:“他……带一队轻骑埋伏逃兵……在双谷夹道……”
宋观棋只觉脚下一软,脑中登时想到什么,不由得心悸突生——原来前夜谢延所说的妙计,竟是要以身试局
积雪重重,近来天动地浮
谢延看准双谷夹道那一片位置极佳,择命几名暗卫在山头矮谷埋了好些火药。就等内应错传战报,彼时重骑回营,围剿来敌。待胡奴马撤夹谷,即刻点燃炸药,伏雪塌方
此后并无下言,宋观棋误以为谢延会领兵回援
可他在新帐等了一夜,以至天明,狂敌降伏,也不见谢延踪影
胡奴边原八部,前阵来犯的便是北部的贪狼与白狐
胡奴内战历久,八部争雄。自先皇亲征两军激战,击溃统领八部的主王,胡奴便四分五裂,各部豪桀并起,拥众据地,自相雄长,互不兼容
然如今八部不比从前割裂疏离,而其中西部弓马、越熊与北部贪狼、白狐一统尊主,军力倍增。出身贪狼部的首领重整骑兵,西征联合了西北四部,原本涣散的人心重聚
称雄四部的阿戈木成了北野的心头之患,数年前谢延重创贪狼部,现今坎吉尔之子卷土重来
“嘭……”
巨响撼地,轰声破雪
几人同时回眸,不远处飞尘蔽天,雪浪排山倒海铺袭,白茫如瀑长流
玉龙滚滚,琼冰崩摧。恍然间,仿佛整个天地都在倾倒
姜梧瞥见宋观棋脸色不对,赶忙招呼侍卫备马
双谷夹道的战况远比所想还要惨烈数倍,随处可见的人尸马首,寒雨之下伏血流河,霜浸残红
两方杀战不知多久,然一行人渐行渐近,也未听闻呼战喝捷的喊声
楚津策马在前,跟随谢延一同而出的从卫忙不迭呈报
“将军,我军大获全胜……”
没等他说完,楚津便了当问:“殿下呢?”
“殿下……”为难之色在面上一闪而过,他一咬牙,接道,“余震未了,方才没设防,教雪给埋了十几人,正挖着呢!”
“欸!公子!”
“主子!”
“公子!雪不深!”
言辞间,宋观模自顾下鞍,耳边一阵长鸣,根本顾不上后边人的劝阻
霜白没过他的脚腕,他举步急促,积雪游霜跟着淹过膝盖
姜梧两步上前,欲将失魂落魄的人拉住,却被一把挣脱开
他心急如焚,深知宽劝无用,只好陪宋观棋随将士一同扎进雪堆里翻找
宋观棋在那顷刻间头晕目眩,手脚冰凉。此时埋入寒霜里,只会一昧用手去推挖
嘈杂的人声不绝,他却觉得一派孤寂
他脸色煞白如雪,指尖僵硬难以蜷松,颤抖地喊着:“谢延!”
怎么这么冷……
冷、冷、好冷
……
宋府坍台灭门那一夜也下着飘泼的雪,摔倒的那一下再无人把他扶起。宋观棋跪在尸前,想的只有自己如果没走,是否能牵住母亲温热的手
数年前从山崖滚落,宋观棋从雪里爬起来,却没能把许长均安然背出去
一夜山行,许长均就歪头埋在他颈侧,呼吸喷薄格外清晰。一吞一吐,逐渐微弱,宋观棋没停一步,偶尔还会说两句哄人的话,其实全然在哄骗自己
他昏睡三年都溺在虚无缥缈的命
林如海曾教过他,纵使孤灯碎瓦光迷离,也要只身一人无畏走下去
明明血雨腥风,刀光剑影,筵散人亡早已不足为奇——宋观棋如此想
可现下他才明白,他有血有肉,知暖识冷。纵使不复剧毒,也会痛彻心扉
宋观棋见过自己躺在雪里不得动弹,却没想过有一天被大雪掩埋的人会是谢延
他也是凡夫俗子
他一直没能走出自己的梦魇,从未剥离恐惧,更从未真正走出长寂的雪夜
“谢延!”
他真的好怕……
好冷……
忽而后方传来姜梧的声音:“主子!在这!”
“殿下在这!”
一时间不知哪来的力气,宋观棋勉强撑住身形,一刻也不敢停
朔风冷冽,灌满整个袖袍,他跌跪在雪中,终于握住心心念念的人
一如当年抓起宋窈的手,却不再冰冷,腕间脉搏跳动让他平生第一次劫后逢生的感触
血水染发,他俯首哽咽道:“阿延……”
姜梧见不得这副狼狈样,追过来要搀扶人,宋观棋却不要,披盖肩上的氅衣也滑下来
跟前晕厥的人陡然有了动静,双掌间的指尖稍稍晃动。宋观棋一僵,谢延猛然紧紧回握
谢延抬起另一只手摘掉头盔,飞雪肆扬间看清宋观棋的脸,反手将人抱住
宋观棋浑身脱力,却怎么也不肯松手
他埋在谢延的颈窝,双唇发抖,泪早已流尽
谢延揉着宋观棋的发心,张口欲说些什么。却听宋观棋哑了好半晌,才发出第一声的呜咽
“阿……延。”
谢延终归为那点模糊的谎话后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