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观棋静默须臾,作势咳了两声,才道:“师兄,我欲求你,留居雀乔。”
他必须去北野……
雀乔虽是或不可缺,可正主终究远在北野。沙场刀剑无眼,又有朝堂诸臣背后使绊。离别千里之外,鸿雁鱼书久不达,未知更让人辗转反侧
此言避开方才问话,意思却足够明了
齐绪修知他心意已决,不愿再劝。他拨开茶沫,道:“我德才尚浅,且志不在此,做不得晟王府的入幕之宾。此程,惟念日后再难相见,方来一叙。”
“师兄学识过人,襟怀天下。”宋观棋隔纱直白看着齐绪修,“往朝浮云去,现今九州一统,看似海晏河清,实则暗流汹涌。楚国虽国力不衰,弊刀犹悬。昨昔血泪难追悔,今有杨相权倾朝野,难防血雨腥风又兴。”
世家专权,不论靖楚,皆为难起之沉苛。虞氏一族惨案不见昭雪,即至好印证
齐绪修搁盖茶盏,掩去水中映景
一阵窸窸窣窣,宋观棋已经撑起身,对着齐绪修行跪拜大礼:“师兄,你不为任何人运筹帷幄,是天下黔首的谋士。”
齐绪修哑然,含糊道:“起来吧。”
宋观棋纹丝不动,跪过山风吹破三千流水,诸付夔江穿玉阙
晚间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一连好几日阴晴不定。出行的队伍并不因此拖延。只待到宋观棋病情稍有起色,恰好碰着烈阳掀云,则择定当日启程.
扬帆江上远,白鸿不清。齐绪修从秋风高爽中醒神,大船惟余残影
墨发被吹乱少许,他半挽着袖,顺阶高上
隐约一片黑影盖下来,齐绪修顺势抬头。曜光下一人身姿卓绝,撑着一把油纸伞,不知来了多久,等了几时
云祝谦眼尾噙笑,道:“公子,巧遇。”
齐绪修似乎没想到能在这撞面,只怔愣半瞬,身旁的侍卫已率先认出,抢先一步,拱手行礼道:“见过世子。”
在江南能被如此称呼的,惟有淮安王世子,云祝谦
齐绪修反应过来,眼前这位就是云含章之子。他躬身欲下,却被一把扶起
云祝谦撑开一方阴凉,在耳边说:“许久未去晟王府做客,公子可否帮忙带下路?”
才是头一日,最不好打发的就亲自来访
齐绪修藏在袖间的手一顿,面上仍是和颜悦色。他温和回道:“好。”
……
赶往北野的车队经过重重关隘,历时多月,终是抵达边营
这一程还算快,因而身上带着谢延的通行令牌,省去许多工夫
粮草抵达的消息传到谢延耳朵时,他刚从校场出来
天迈暮色,砭骨风雪也散不去一腔燥热
平素总不希得去察检粮草,今儿正得了闲,趁空起兴要去巡看一番
秣刀方跑了几轮,这会儿也顺意慢下马蹄
一人一马悠哉逛进营地,长行车队接连不绝,一眼望去人头接踵,密密麻麻
大多数伙计士兵卸袱取粮,里头混了几辆帷盖马车
他本以为装箱几样贵重物什,当越走近,发觉里间人影晃荡,轼边伺候下车的人格外眼熟
他握住疆绳的手一紧,猛地脑中一白
宋观棋扶轼而下,花上鸢打伞挡住飘纷的雪,耳畔传来一阵马蹄声
她闻声侧看,通体墨黑的骏马停至不远处,颈背皬白鬃毛实在扎眼
“是殿下……”
花上鸢不自知出声提醒,转眼再看,宋观惧早已怔在原地
“阿延。”
这声叫唤不大不小,也足以震地谢延怦然心悸,胸口痛耳的狂跳不止
宋观棋自顾跑出伞下,寒霜吹落盖发的兜帽
绸伞歪了些许,花上鸢望着相拥的两人出神,实在难以将堪称失态的宋观棋同往初冷淡面容联系在一处
——原来只须一眼,就可以让他笑地这样轻快
漫天吹雪涂抹山野,她恍惚想起一隅楼阁窗沿垂青,藤下或许早成空巢
她默默退到后面,发觉一人负手在胸前,正半思不解盯着前方
楚津冷不防冒出一句:“我说……你家公子有颜有钱,怎么看上他的?”
花上鸢先是懵神,听明白后忍不住嗤笑出声
少顷,他搭腔道:“方才他翻身离鞍那两下,够你学个一年半载了。”
楚津登时耐不住笑,觉得十分有理。他啧啧称赞——毕竟这家伙,“孔雀开屏”的本事真不是盖的
谢延听不到,也顾不上那边打趣自个的对话
他低头亲昵抵在宋观模额间,灼炙的温度烫地宋观棋心口都快融化
“冰天雪地的,怎不提早知会一声。”谢延话里责怪,嘴角的笑却怎么也藏不住
他摘下扳指藏入胸襟,一道牵着宋观棋往大帐走,一道揉搓着掌间包裹的僵冷
“假若提前告知,我还能出得来雀乔么?”
“岂敢。”谢延短促一笑,捏了捏回暖的指腹,“早已恭候多时……一日不见,相思成疾。”
“来喝你的庆功酒。”
二人一同入帐,识眼色的几位侍卫知趣退帐
跳脱的炭火终于将宋观棋烘出热意,谢延替他摘下半湿的斗篷。把人安坐在狐皮毡上,自然半跪在榻前。抬手握住宋观棋小腿,发现透凉一片
他皱起眉,适时有人进来服侍
谢延取下瓷碗放到宋观棋手里,遂而吩咐置留铜盆,遣退余人
“先领你去见师父师娘。”
腕足陷在水温合适里,宋观棋褪去疲惫,舒展眉眼。他捧饮姜汤,认真倾耳去听
“庆功酒,得一家人整整齐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