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哄我……”
听见发颤的嗓音,宋观棋如鲠在喉,指尖游离,描摹谢延眉眼
“你惯会欺瞒,若见不着你,我该向谁讨这笔债。少说丧气话,只要你陪着我,就是只字不语,也很好……”
一滴冰凉砸在他苍白的面上,宋观棋很想,抬手却没能接住。他的手顺着谢延半湿的脸颊滑在肩头,而后垂落在床
轻轻地,没有一点动静
……
游风卷皬雪,半帘扼流年,阒然无声
……
昭统十一年三月七日,靖都盛京破守,楚军攻进靖都宫城,靖君畏逃,崩于兵乱
自此,楚一统中原
昭统帝于祭祀大殿禀告上天,运掌九州
不过数日,昭统十一年四月十五,胡奴有难,镇北侯奉命御敌,起阵饮马河
……
北野战鼓点点如雷,遥传万里入天都,化作笙歌乐舞响彻玉殿
一统天下实是大事,可为着北野战事,贺宴一推再拖,今儿借了春日宴的派头,实为犒赏京城众臣
大殿之上歌舞升平,新老朝臣互相恭维,推杯换盏间琼浆欲洒、笑语嫣然
昭统帝不过三十几的年纪,正值壮年。纵是病疾缠身,也盖不住眉间喜悦。谢书善高坐金台,手中玉盏微抬,下首两侧王侯朝士起身行礼应和,感戴天恩
靖都告破已有一段时日,普天同庆的日子北野遽然天降兵燹。然而身为大功臣的谢延借此耽延回都日程,率兵返复北野,途中掉马上行樊州,跟上了押送辎重的队伍
兵部上下都是些老滑头,下派监察的太监也不是省油灯,一路上难免掐尖矫作。领队的官职不小,却也只好供着宫里派的人,仍是惹起不小摩擦
谢延一来如同带了场及时雨,浇灭了背地的明争暗斗,那自诩敬承圣意的老太监不敢继续造次,押送途中安分了许多
行程已有两月又余,兵至雀乔,又分为两支。谢延身兼巡守外城西屏防守的职责,领着一小队人马计划经雀乔入西屏主城。他没让楚津跟着,一则提防押看辎重途中生事,二则楚沉沙与其父子二人分别已久,楚津早些回去,也好作慰籍之情
巡守的差事本轮不到谢延,可他推拒昭统帝暗命返都的令,谢书善这一番不过稍作敲打,为的就是绊住他去往北野的脚步。可他平时混惯了,此次陡然领命乖乖马调西屏反让谢书善觉得惊奇
谢延日夜兼程赶马疾行,别人只当他念北心切而不得,哪知道他穿梭在戾风里,自有掩藏的私心
正是梨花漫山的季节,他赶得急,懂得兵贵神速的道理。纵使北野战事有楚沉沙坐镇,暂且用不到他,却也不敢在雀乔多做停留,只想着看一眼便走
倏尔一阵窸窸窣窣,他闻声抬起眼来,却被漫山飞花惊住了步子。薄风捎来花瓣落他衣襟,似是故人飞思来
凉阶沿上春无穷,恍惚青衫薄动
倾花如注,恰同当年山寺飘雪
花白蒙山,谢延骤而在春意阑珊间回过神,眼前惟有新光景,哪见旧颜色
他无言继而上阶,背影无端生出落寞。今日日子特殊,他不想愁眉扰了好寓意,却也没法强扮笑相
自宋观棋昏迷不醒,他寻医问药难成之际,突地收到雀乔来的消息。一无甚名声的老和尚自称为古乌族人,熟知各种疑药奇毒,自请一试
那时是火烧眉睫,谢延就是再不愿意轻易将人交付也没辙,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总好过干等气绝
那老和尚也有点本事,几番下来果真青白面色好转,可人仍然未醒。出家人不打诳语,只道须顺应天意,不可强逞。谢延没法,左右夹难,终是把人送过去
老和尚出于栖梧山,此山与谢延也有些渊源,多年前寻人无果,以至于郁结在心,一个握剑执兵的人也拜信神佛。而替他解开掷签的还是这位老禅,他从前不信神鬼一说,那老和尚说的宽慰话爱听便也常来了,闲时见栖梧山生机渺渺,又亲手栽下梨花
物是人非,谢延如今再至栖梧山,有别又无别于当初,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只叹世事无常
他只期盼此行不会无果而返
“殿下……”
一道苍老的声音将谢延心绪拽回,抬眸便见着老和尚肩上挎着包袱,有顺阶离去之意
谢延稍许困惑,还未开口便听老和尚又叹又笑
“意诚而金石开……”老和尚自顾往下走,喟叹道,“殿下上感苍天……老衲可去了……”
说罢,老和尚平和笑视怔在原地的谢延,须臾垂首作别,侧身走开了
满山春色撩人,谢延似是支撑不住,被风刮红了眼
山径转折处长阶落步,素色衣袂卷扬,淡青衣襟前错散墨发
春秋颠倒,飞扬簌簌落雪,如似白首
一眼犹经年,光过流时,容颜不改,逢遇如初
我见故人尤初识,故人见我应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