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日的天格外冷,倒盆似的往下洒,斑驳石路眨眼间积起一指雪
宋观棋躲在檐下,预备着去街上探查两眼。他不说话,眼神却不容置喙,转身扫去
身后欲出言相劝的几人定在原地,支支吾吾不敢再开口
宋观棋侧眸看向霏雪,吐出一口热气,抬指将肩上氅衣收拢了几分。见状,一旁带刀的将士忙不迭抖开了伞
这人是谢延的近卫,今日不知得了什么令,在跟前得有小半天了
“不必跟着。”宋观棋接过伞,自顾往前走,“待在府里吧,殿下不会问起。”
话落,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仍是有细小动静,宋观棋无声一叹,沉默踏进长街风雪
长街左右皆是撑起各式棚子,棚下简陋杂草堆便是流民乞丐的居所,不远处人群簇拥间还有官兵施发米粮
泣燕关破,楚军进发可谓是一路无阻,行至灯州,兵不血刃,城门自开
璩、灯两州皆已易帜,盛京城岌岌可危,一把刀悬在靖都上头,兵燹不日降临
大靖已是无力回天,百姓哀声怨道,灯州之所以轻易沦为他人掌中物,靖君不得人心便是首要缘由了
宋观棋停在人群之外,打量周遭杂乱
都是些饿坏的人,拥挤间难免你推我搡,喧闹叫喊不止,不过为了讨一块硬馒头
一个馒头是吃不饱的,有人拿了两个,自然就有人一个吃不上,扁着肚子一整天,一般都是些老弱病残、孤伶妇孺
草堆里就缩着个比寻常孩童还矮一截的小孩子,他抠着手指,察觉到生人的视线又往后退了几步
见他无依无靠,又无甚粮食傍身,宋观棋不由得弯下身
“过来吧……”他话音很轻,向前微微摊开了手
闻言,小男孩顿了顿,一双清澈的瞳眸直勾勾盯着面前人,竞有些出神
宋观棋忽地转头,道:“身上带干粮了么。”
躲在后头好几米的将士不禁一怔,讪讪笑了,从腰上挂的旧布袋里掏出几块馍馍
看见馍馍,小男孩眼睛都直了,身后窝着的脏兮兮的两手也悄悄探了出来
“是给你的。”
宋观棋见他不动,便想接过布袋再递去
那孩子终于有了动作,只见他小心翼翼用身上几块不算干净的破布擦净了掌中污渍,才慢吞吞地摸上了宋观棋的掌心
后者一愣,愣神时,幼童已经两只手将他一只手包住了
将士也怔住了,不过一瞬,他回过神后,忙迈出步子:“公子……”
宋观棋抬起另一只手拦住了,甚至解下了大氅盖在小孩身上,又将吃的塞过去
这小孩怕是饿了有一阵,对生人毫不设防,有东西填肚,便大口大口咀嚼起来
宋观棋将人带回了府,若不然,这一件保暖衣物和果腹之食会给招致杀身之祸,战乱年间恶端多起
这孩子也乖,一路上不哭不闹,除了有些粘人之外,倒让人发不出脾气
“不要歇在这……”
宋观棋一手抓着折子,一手轻轻扯来衣袖,那小孩攥住一角素白,半睡半醒间又抓紧了几分
“我不困……”
声如细蚊,落在宋观棋耳里却是一震
“你……”宋观棋顿了半刻,“方才怎么不出声?”
小孩欲言又止:“我怕……”
“来这不怕?”
小孩又摇摇头,宋观棋有些意外,却不抬头。他只当玩笑,提笔写着什么
“我认得……”
“认得谁?”
“我认得,这是殿下的住处……”
宋观棋握笔的手一顿,缓缓抬起眸来
“殿下?”
“殿下!”小孩捣蒜般点头,认真道,“殿下,是好人。”
话至此,宋观棋心下了然
传闻铁骑进城时,当地的地痞流氓还引起了不小的骚乱,暴起毫无征兆,到头来受罪的还是平民百姓
一小儿孤苦伶仃,寻亲路上不凑巧碰上暴乱,险些被当街踩死。策马在前的将军一鞭挥退暴徒,人还未醒神,长剑已出鞘。不过眨眼工夫,锋刃架在暴起匪伙的领头,两声呵斥止住了四下慌乱
想来传闻不假,小家伙说地饶有其是,困意一扫而空
宋观棋也搁下卷折,静静听着,望见那双稚嫩的眼睛里盛不住的崇拜喜悦,恍然失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