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无忌尚未酒醒,听到呵斥也一激灵。他晃了晃疼痛欲裂的脑袋,怒视着宋观棋,酿酿跄跄走回玉千面下首位子
玉千面负手而立,冷着脸,道:“公子你诚心不足,是不想赎人了?咱们山野土匪其他规矩礼数不讲,但也懂得诚信二字。你现在差人去恭州取银子,咱们还有的商量。”
“二当家……我信得过你,但未必信得过三当家的刀啊。”宋观棋没理会孙无忌的瞪视,平静道,“不如让我带走一半人,其余的,我明日带足银两再来,如何?”
“你欺诈在先,教我怎好再信。”玉千面冷哼一声,“我不同意,你当如何?”
“不同意……”
宋观棋轻声重复一遍,缓缓站起
见状,孙无忌也警惕直起身,慢慢走来
孙无忌眼前昏花,周遭人影晃荡。面上那道深疤好似烧着了,大火在命门燎原,疼地他直用大掌猛拍额角
宋观棋冷眼以待,他按捺了一夜的恶意再难压制
他轻哂,冷声道:“不同意的话,那便请诸位,下地府同阎王算清这债罢。”
孙无忌视线忽而清明,眼前素白衣袍翩飞,宋观棋倨傲微抬着下颌,眸光冷冽,里头杀意腾腾,犹同注视十八层地狱的恶鬼
只一刹那,宋观棋陡然挥袖,凛光一现。一根细微的银针飞去,钻进孙无忌的猩红的眸子,刺骨的痛意涌袭,刺激地他狂躁怒喊
“啊啊啊!啊啊啊啊!”孙无忌高声嘶吼着,捂着冒血的右眼,“你找死!”
他顾不着再去拿刀,仓皇挥舞着硕臂,妄图抓住那一翩素白,将其碾碎在掌
宋观棋后方燃起光亮,火势如出笼猛兽遍袭四方。大帐内早乱成一团,死的死逃的逃,全作鸟兽散。夜风一吹,被烧地干枯的木架轰然倒塌
宋观棋后退半步,在垫子下抽出银霜,洁净的刀身映射人面寒光
狂风凌乱了额前碎发,月光在眉睫结霜,下方漂亮的眸子涌出可怖的杀意
“去死吧……”
他面如止水,无波无澜,低声说出最后悼语。随即手起刀落,一眨眼,孙无忌已身首异处
孙无忌高大的身体还僵在原地,脑袋已经在地上咕辘辘转了一圈,磕在碎木片上。铜色面颊染上大片的血,神情狰狞,是惊愕使然
一直站在后头的玉千面怔在原地,拧紧眉头,似是惊于面前人翻脸就是个活阎王
活阎王低垂着眉眼,拉下披风盖在那一颗骇人的脑袋,接着抬刀点在上方,无声擦拭着,划开一条长长红痕
他莫名笑起来,却如死寂,那本就瓷白的脸庞在月的照耀下显得毫无血色,瘆人地很
玉千面压着惧色,出声提醒道:“孙无常在这留了两千余人……”
宋观棋没回话,他此时回过心神,发觉虎口处沾了几点突兀的温热,却不在意。腕间圆润冰凉,他将红绳又提上一提,唯恐染了血腥。再抬起头时眼里一片肃杀,面若霜雪,他提刀无言走向外头火光冲天的杂乱之地
一身月白在满地荒废间十分显眼,满脸愤恶的凶匪接踵而来,哈出热气,握着血迹斑斑的大刀急扑过来
宋观棋出奇地冷静,疾速抬刀直刺腹部解决第一个,锋尖回转又切断后边人的脖颈,利刃带出血如泉涌
一个接一个人自觉凶神恶煞冲上前,但也不过一刻钟功夫,倒在银霜刃下的便不计其数,后面赶来的人见那成堆的尸首吓得脸色煞白,顿住脚步
宋观棋不知疲倦,一招一式凌厉带风。他压制多年,蔓延丛生的恨意仿佛终于有了宣泄口
他逐渐杀红了眼,血花朵朵开在月白长袍,颇有些地狱恶鬼的气势。此时此刻,血味萦绕不去。他随意擦去唇边血痕,暗自觉得先生说的真是不错,杀意确实会让人上瘾
但宋观棋又不禁想,也很过瘾
凭什么作恶作歹的凶徒得于存活至今,而心怀善意的人就该深埋地底?
凭什么上位者可以视俯瞰万人,而无权无势的人就该沦为卑贱的蝼蚁?
凭什么要忍气吞声、悲悯众生,凭什么以爱渡恨,命债就该用血肉白骨偿还!
罪人永堕阎罗,死生长苦于寂夜
铺天盖地的恨意没有因此消逝半分,反而成倍滋生。这完全与林如海所教相悖,可他已经收不住挥出的刀
耳边喧嚣不止,厮杀哭喊、刀剑相撞与马蹄踏声全都化作一阵鸣音,趋于虚无
有人喊他的名字,却如眼前血腥一般模糊
他方挥刀惊退面前一人,左侧突地一块沉木劈来,抬臂格挡已经无用,这一下直接将他轰出几米之外
防不胜防,看来那几人算计好了,后边便是低坡,宋观棋受此一击,坠下在所难免
没有摔倒在地的沉痛,他被稳稳接住,落在温暖坚实的怀抱,耳边一阵鼓动如雷的心跳声
宋观棋似有所感,猛地转过目光,见到熟悉的面庞
“谢延!”
心悸突生,不息不止
他激动地扯住谢延的衣襟,嗓音颤动。眼眶倏尔泛起一圈红,却不是因为恨
霎时间,全身血肉方回过暖意。累累伤痛凝实在身,铮铮风声重响耳畔,堂堂明光映缀清瞳
不是劫后逢生的喜悦,也不是突如其来的情绪,宋观棋说不清缘何如此,谢延的名字几乎脱口而出,不带丝毫犹豫去计较礼节规束与私心情结
宋观棋难得如此展露情绪,可谢延心都要碎了,他沙哑着嗓子回应
“我在。”
他握住宋观棋纤瘦的腕,指尖热意翻涌,轻轻攀上,拭去了干涸的血痕
林间闹戏终于落幕,火光映月归为一山灰烬,血色与黑夜交织成河,蜿蜒向远处旧城
绵绵山川间有燕三啼鸣,声嘶而力竭
一问苍穹,二问山河,三问人间
云间破晓,降光作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