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想要斩仙录。
这也是妖族迟了多年的报复。
谢魇笑他们还是不自量力,他进阶螣蛇后修为大涨,又早有筹谋,这些计谋如何能伤他?
这一回,他斩断了与云国的因果,那些想要围杀他的妖族也没有一人能逃出云国王都。
谢魇特意留了一只妖,搜魂时对方却突然自爆。
他只能拎着狐□□开,看着几乎被夷为平地的螣蛇圣祠,琥珀竖瞳中闪过冰冷的金光。
“妖族还不死心吗?”
狐三垂头道:“毕竟前辈你先前可是让整个妖族颜面尽失,他们能忍这么多年也算久了。”
谢魇背对着他,语气悠悠。
“是吗,那你呢?”
狐三顿了下,手中方才取出的沾染魔气的匕首还未来得及收回去,就被剑气斩断手臂。
右臂落地,血水飞溅一地。
狐三口中泄出一声痛呼,却心知机不可失,妖力卷起那匕首朝谢魇心口飞去,快如闪电。
可还没靠近谢魇,螣蛇强大的力量便化出结界,而后包裹住匕首,将其一点点碾碎了。
谢魇看着消散的默契,“魔气?你背后之人是谁?”
狐三断臂处疼得冷汗直流,他一双狐狸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谢魇,“你怎么知道我会动手?”
谢魇撇嘴道:“自是因为我从未信任过你,狐三,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可从来不相信巧合。”
狐三咬牙忍痛,面露苦笑。
“若我说,这真是巧合呢?”
“你说呢?”
谢魇抬起手,灵力卷起狐三,将他的脖颈送到谢魇手中,只需一动力,就能要他断气。
狐三闷哼一声,慌忙求饶。
“前辈饶命!我错了!我真的知错了!我是被逼的,是玄幽古教的人要挟我,魔器也是他们给我的,是他们要我将你从海国引回来!”
谢魇皱起眉头,“什么?”
狐三见他手中力道有所放松,忙道:“就是玄幽古教!那个被镇压在古仙京中的魔神的人!先前前辈命我去查魔神时,那些玄幽古教余孽便盯上了我,又不知从哪里得知前辈你与海神有交情,总往来海神庙与螣蛇圣祠之间,担忧前辈会坏他们好事,便威胁我联手妖族那些人还有云王对前辈动手!”
饶是谢魇做足准备,防着身边每一个人,也做不到全知全能,对狐三所言还是有些意外。
“玄幽古教的人?那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海神!”
玄幽古教,本就是魔神的人。
原来到魔神借造化镜的时机了吗?
谢魇急归急,倒也没有放过狐三的意思,“那些人让你拖住我,你就没有半点私心?就不想杀了我,夺走我的功法,再取代我?”
狐三察觉杀意,急道:“我没……”
谢魇手中用力,眸光冷厉。
“狐族最是狡猾,你究竟在算计什么,你自己心知肚明,但若再留着你,于我总是隐患。”
“你想杀我!”
狐三瞪大眼睛,忽而放出三条狐尾,趁机袭向谢魇。
谢魇却没有松手,五指收紧。
螣蛇力量一击足以将狐三挫骨扬灰,那三条狐尾终究没来得及靠近谢魇,狐三一双眼睛倏然充血,死死瞪大,整个人也化为飞灰。
“敢跟我赌谁快,死的不冤。”
谢魇放出妖火焚烧干净手上狐狸气息,转身要走,刚踏出半步眸光一暗,抬手弹出剑气。
剑气划过虚空,触碰到一抹虚幻的血气,依稀响起一声痛苦的闷哼,谢魇回头时便见那一缕血气不管不顾遁走,转眼就消失了。
“逃了?”
但空气中仍留下秘法的余力。
谢魇察觉到什么,竖瞳一紧。
“九转长生功……”
他望向那血气逃走的方向,心中有些不可置信,“那家伙,不会就是老东西的前世吧?”
若他此时追上灭了老东西的前世,今后妖族或许不会再有一位名为申屠疾的残暴妖王。
可海神那边应当也出事了。
而且就算没了申屠疾,或许也还会有另一位残暴的妖王,他这追去,也未必能追上狐三。
想到传闻中海神与螣蛇的那一战,还有海神的脸,谢魇闭了闭眼,往海神庙方向飞去。
他顾不上许多了。
这一次,他依然顺从命运。
给老东西留下一线生机,而自己则赶赴千年前海神与螣蛇将陨落之地,试试看能否改命。
从云国到海国这一条路,谢魇走过无数遍,以他现在的修为,瞬息可跨越千里,半日便能来回一趟,可当他赶到海国时,远远便见到海水中的猩红血色,海国已然大乱。
谢魇顿了顿,头回御剑往下,靠近自己曾经无数次靠近,却始终没有踏足半步的海国。
一路过去,水族死伤无数,血水蔓延到海国外。
谢魇直接闯入了海皇宫的,便见到曾经来过海神庙求问海国出世一事的那个蛟龙族后人,也是曾经与他称兄道弟的龙娅孙子正跪在血淋淋的祭台前,面色惨白一身是伤。
谢魇走近过去,“出什么事了?”
那名蛟龙族后人如今已经是海皇,闻言警觉起来,回头看向他,却又觉得熟悉,“是你……”
谢魇拧眉,“你受伤了。”
这位海皇俨然认出了谢魇,却是无力苦笑,“我没事,不,我该死!是我们害了海神,是海皇宫背叛了海神……若我早知王弟对我成为海皇、能够修炼八荒录早有不满,早些安抚他,他便不会率族人与海妖联手,引海神出海神庙,将其重伤……”
他说着眼中盈满血泪,在祭台前跪下来,痛苦忏悔,“是我族之错,我愧对海神,我更愧对海国数万子民,让王弟引狼入室,叫那些凶残的海妖在海国境内大肆屠杀子民……”
谢魇知道他说的那个王弟,应该就是当年与他一起去海神庙请命那人,也是龙娅的孙子。
可他们……竟伤了海神?
这怎么可能……
也是,海神向来对这些信徒极有耐心,若这些人与外族联手,里应外合不是伤不了他。
海神还是被信徒背叛了吗?
谢魇看这位海皇的眼神添上寒意,“那他们人呢?”
这些贪心不足之人,该死。
海皇怔了下,嗓音越发沙哑,垂头道:“死了,全都死了……海神负伤赶来,将那些人全杀了,王弟也被那些海妖杀了,之后海神便走了,或许海神不会再庇佑海国了……听闻,是岸上的螣蛇策划了一切,还下了约战书,海神已然上岸赴约了。”
“螣蛇……怎么可能?”
海神曾说过的,这个时空本没有螣蛇,谢魇来了,才成为了这个时空之中唯一的螣蛇。
谢魇千算万算,没算到那些无耻小人竟敢以他的名义屠戮海国,更没想到海神会赴约。
他不是从来不离开海神庙吗?
他明知道的,只要他愿意,可以随时联系到自己!他也该知道,约战他的根本不是螣蛇!
那海神,又为何要赴约?
询问了约战之地,谢魇不再停留,匆匆御剑赶去。
历史果然还是发生了。
海神与螣蛇大战,可那螣蛇,却并非真正的螣蛇!
海神明明负伤,还要上岸赴约。
约战之地是海国数百里外的一处荒岛,岛上无半点绿意,唯有嶙峋石林,阴气极为身中。
只是靠近数里便察觉到灵力波动,谢魇就知道他没找错地方,赶到岛上先见到一片尸山血海,这些人中有海妖、妖族,也有一些海国水族,怕都是慕名而来争夺秘宝的。
不管是千年前还是千年后,海神密藏始终被无数人觊觎,莫说海国,连海神他们都敢动。
此刻魔神还未现身,谢魇不认为幕后之人没有他。
很快,谢魇就寻到斗法源头。
海神正与一身魔气的白衣人斗法,那人眉眼与谢魇曾见过的魔神、王昊都有几分相似。
想来就是魔神被困在古仙京两千年来凝出的分身!
而海神果然是负伤模样,脸色苍白,衣上染血。
眼见海神被魔神一掌逼退,谢魇忙飞过去接住人,海神见到他并不意外,只是叹息一声。
“你不该来的。”
谢魇听出他言下之意,“你早就算到我会来了?”
远处的魔神分身见到他,却是拧眉。
“螣蛇?看来云国那边没拦住你。”
谢魇一看见他这张脸便面露嫌恶,“果然,不管是哪个时空的你,都是如此招人恶心。”
“失控?看来你用过造化镜?”
魔神倒也不气,“不过若你来了,今日以吾这一具仅有本体八成修为的分身怕是很难将你与海神一同拿下,也罢,还是启阵吧。”
他说罢结印起阵。
那血红法阵霎时困在整座荒岛,不仅将这岛上本身的阴气和无数尸体的死气卷入其中,还吸取了方圆数百里所有生机结成血阵。
这些力量都汇聚到魔神身上,将一身白衣染红。
“献祭今日之杀戮,也勉强能叫吾这具分身暂时恢复本体的实力,足够与你二人一战。”
谢魇嘲讽道:“你有这本领,与其留下来与我们勉强一战,倒不如去古仙京救出本体?”
魔神神色有些奇怪,笑道:“你居然知道这些事?不过古仙京有一把破剑钉着吾的本体,还有献祭了半个道盟的镇压之力困住吾,吾很难脱身。难得有得到造化镜的机会,吾错过这次可就没有机会了。”
他说罢看向海神,故作无奈,“吾不过是想借造化镜,海神何必非要与吾大动干戈?海神此时愿借,吾也不是不能就此收手。”
海国几乎毁灭性的打击虽说也有自家人引狼入室的缘故,可魔神绝对不无辜,谢魇相信海神不会轻易借造化镜给他,转眼看向海神。海神却挣开他的手,踏空望向魔神。
此时此刻,谢魇才后知后觉,海神的手腕很细。
他眼下负伤模样,叫谢魇想起自家阿离,不免有些担心,“你真要继续?你说过,你命劫将至,若你渡过此劫,便能飞升仙界了。”
这是海神让镜灵转告的话。
海神回头望向他,轻轻摇头。
“我愿收手,魔神也不会愿意收手。谢魇,若想活下去,再见你的阿离,此时便离开。”
他居然要他走?
谢魇看着他这张与钟离净一模一样的脸欲言又止,他有许多话想问海神,可他也不敢问。
比如问他为何明知是局,听到螣蛇约战还是来了?
明明他自己刚刚被他的信信徒背叛身负重伤啊。
可他什么都没有问。
海神等了须臾,站在他面前,望向岛外的日光,“海上的日光的确很明亮,也很温暖。”
谢魇垂眸不语。
他的心还不确定……
海神弯唇一笑,便飞身离去。
谢魇却听见他留下一声轻笑——
“谢魇,你送的花,很美。”
谢魇明知不该,护心鳞下的心脏还是猛地一颤。
海神独自与魔神一战,一道金光却飞回来,正是造化镜,它回到谢魇身边,语气恹恹。
“主人让我们送你出岛。”
谢魇一怔,“去哪儿?”
预知镜灵往日活跃的声音有些闷闷的,“去哪里都可以,主人说,这是他的命劫,也是你的命劫,你只要躲开这一劫就能活下去。”
谢魇又问:“我能活下去,就能见到阿离吗?”
他很需要一个答案。
这次回答的不是预知镜灵,而是话少的回溯镜灵。
“你心中已有答案。”
“原来如此吗?”
谢魇闭了闭眼,笑叹一声,转身便奔赴海神所在。
他知道了,没有海神,就不会有阿离,而历史上的螣蛇也必须死,才会有未来的谢魇。
原来这就是命。
就是明知是劫,也逃不过。
全力以赴的魔神与负伤的海神一战,海神终究落了下风,谢魇回到他身边,将他救下来。
海神怔了下,“你……”
谢魇很认真地看着他,“我还想问你一个问题。”
海神道:“什么?”
谢魇问:“海神会有转世吗?”
海神金瞳颤了颤,抿紧薄唇。
谢魇自认自己该看懂了。
他笑起来。
“可不管有没有转世,只要你是阿离,我都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走吧,恢复下神力。”
他的力量凝为剑阵,将魔神的攻击拦下,又将造化镜送回海神怀中,一掌拍在他肩上。
剑雨开道,海神与造化镜一同被送出荒岛之外。
海神本为天生地养的远海神灵,入水便如鱼得水,借四海的潮汐之力恢复神力不在话下。
可当这位神灵察觉到荒岛上的死气时,很快又破出水面,踏着虚空飞回到方才的荒岛上。
荒岛法阵已破,魔神全力倾出的一击,饶是螣蛇本体也难以抵挡,海神看见一道玄衣身影伴随着血雨落下,飞身上前接住那人。
谢魇也没想到硬挡下那一击,竟耗尽所有力气。
他伤得极重,心知撑不了多久了,浑浑噩噩中见到那张梦中想了数千年的脸,却笑起来。
血水自他口中涌出,他却不在意,将心口的护心鳞取出来,染血的手捧着,将其送出去。
“按照历史,应当是这样吧?若有来世,护心鳞应当会护着阿离,我今日便将它赠与你。”
还未干透的海水自发间滑落下来,擦过海神玉白的眼睑下,为那双金眸添上一抹湿润。
“你……不是要改命吗?”
谢魇摇头苦笑,长叹一声。
“我果然……还是逃不过命运。没想到最终是我自己顺从了命运的安排,让自己成为历史上的螣蛇。我想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他想向海神再确定一遍,你是不是阿离前世?
也想问海神,在他死后,他的阿离能不能顺利证道?他的阿离将来会是什么样?会成为海神吗?他和阿离的两个孩子又会如何?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问完了,元神也正开始消散。
海神忽然抓住谢魇的手,不知是不是错觉,谢魇在他那双不染凡尘的金瞳看到一丝悲恸。
“我承诺……”
海神望着谢魇的双眸,“会让你见到你的阿离。”
他闭了闭眼,召出天命珠,金光照耀在谢魇身上,为他抚平了元神与身体的痛苦,可消亡的颓势无可转圜,谢魇知道这都是无用功。
谢魇却笑了,“其实……我一直在想,我究竟能为阿离做些什么?由始至终,我都只会惹他生气,可若是,若是能将这护心鳞送给他,那我也算是,尽力守护过阿离吧?”
他看着海神,希望他能回答。
海神只道:“你不会死。”
谢魇心下疑惑,还未反应过来这是何意,便察觉自己正在逸散的元神被收拢入天命珠中。
浑浑噩噩中,他听到海神说——
“谢魇,我送你回去。”
海神运转起天命珠,竟是打开了时空通道,谢魇经过数次轮回,便是只有魂体,对此也很熟悉,他不可置信地看着将自己送入时空通道的海神,依稀见到海神唇边血色。
天边乌云滚滚,似是天罚。
可之后的他已看不清了,只听到海神与钟离净一样的冷冽声音在耳边回荡,又像是承诺——
千年后,螣蛇与海神转世将再见。
谢魇,你也会见到你的阿离。
而我,将承受一切因果。
谢魇大惊。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真相。
真正能改变天命的、并且为之不断尽力的人都是海神,从谢魇来到这个时空开始,亦或者是更早之前,他就知道自己会有此命劫。
他的反抗是早日飞升仙界,那便不会有转世。
也就是后世的钟离净。
然而似乎因为他的参与,海神最终选择了顺从自己的命运,让自己的转世身阿离出现!
谢魇很快便陷入了沉睡,也可以说是长眠。
而此世的荒岛上,海神正直面上空雷劫,带着谢魇那一具无魂之身飞往他所熟悉的海上。
在后世的钟离净将谢魇送回这个时代时,天命珠的残存力量也曾经将谢魇嘱托给海神。
是后世的他,嘱托此世的他。
海神原本不甘,不愿。
到今日,他终于作出回应。
他选择成全。
海神抬眸望着苍穹之上快速凝聚的雷云,无奈叹息,“但愿后世的我,不会叫我失望。”
慷慨赴死,是谢魇与海神都从未设想过的结局。
海神在斩灭魔神分身、渡过雷劫后做了三件事。
第一件事,将部分神力留予海国,命海国子民退回远海。海国子民悲痛不已,改写八荒录,让往后子孙不得再有背叛海神与海国之心,之后海皇带领罪人血脉自戕谢罪。
第二件事,将剩余神力赠与造化镜,让镜灵尽早化形。奈何在那之前魔神再次出手,将造化镜逼至破碎,两位镜灵分隔两地,一面藏身魔域,一面被困古仙京,长达千年。
第三件事,将螣蛇尸骨送往海国,让海神庙的光辉继续照耀它。螣蛇留下的一缕执念却化为螣蛇虚影,又有当年魔神精心策划的阴谋下,看似震慑,实为守护海国千年。
海神陨落后,无人知道他的残魂可还留存世间。
只知海神残余神力在远海上化为神光,三月方才散去,无数远海水族得到神力的滋养。
多年之后,仍有人记得那日之景。
四海同悲,万鲸哀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