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净打断他的话,“如今九曜宫是我做主,丹药我给你,等你想通了,再自己来九曜宫找顾云取镇压魔种之法。我跟你们家慕老祖不熟,九曜宫与青琅山本也不算亲近,估计他还在对白乘风之事耿耿于怀,但我没那么多时间说服他,你看着办。”
他说完朝谢魇示意一眼,戴上斗笠便往窗边走去。
慕有枝取下那瓶丹药,忙叫住他,说来也是受宠若惊,“道友就不怕我将此事禀告老祖?”
钟离净回眸看他,“你会吗?”
慕有枝哑然,有手中的五灵涤魂丹和如今在九曜宫的镇压魔种之法吊着,他就是对慕老祖再忠心,也要掂量一下要不要禀告此事。
钟离净不欲多劝,眸光一转,又道:“对了,若拿了丹药于心不安,帮我去寻一趟佛子。”
慕有枝闻言当真有些不安,“道友有事托我转告?”
钟离净点头,“替我告诉他两件事,第一件事,惠元禅师死于我手中,他大可告知无量宗。”
慕有枝被惊吓到差点自己呛到自己,双眼猛地瞪大,“道友你……这是要挑衅无量宗吗?”
钟离净漠然一笑,“第二件事,告诉佛子,无量宗失窃已久的九幽浮屠经,如今在我手上。”
慕有枝总觉得,在这位九曜宫圣君……不,如今该是九曜宫宫主了,在钟离净这里他总是很难维持自己的风流教主形象,总会被他吓得一惊一吓,无言以对,就如眼下。
“一个坏消息一个好消息,道友是想让无量宗选?”
“二教主只管转告就是,我如今不便离开九曜宫。”
钟离净说完就和谢魇走到窗前,慕有枝又叫住他,笑容有那么几分不情愿,“但佛子他……”
钟离净撩起白纱回头看他,“二教主,拿人手软。”
他意有所指地看向慕有枝手中的丹药瓶,慕有枝手上一僵,无奈叹气,“道友放心,我定将你的话全都带到,不会漏掉一字半句。”
钟离净没再留下言语,与谢魇二人如来时那样踩着月光离开。慕有枝望着二人背影,捏紧手中丹药瓶若有所思,“九曜宫换上这样一位新宫主,也不知接下来是福是祸……”
二人身影自月光中离开青琅山的仙船结界,未惊动任何人,随即化为剑光返回天澜城中。
谢魇难得现身,眼下无人,他不想那么快回去,在背后抱住钟离净,久违地蹭着他颈侧。
“阿离别生我气了。”
钟离净回头敲他额角,“这次见慕有枝就算了,他不知道你是谁,若有下回,你老实些。”
“我记住了。”
谢魇摘下面具,钻到白纱下亲他唇角,琥珀竖瞳亮晶晶看着他,“我相信慕有枝对阿离的确没有非分之想了,不过这家伙心眼不少,我们还是应该小心些为好吧。阿离就这么信任他吗,还让他给佛子传话?”
钟离净其实没有多生气,谢魇往日可没少惹他生气,这次实在不算什么,再说了,以前跟现在不一样,他对谢魇的耐心越来越好了,气他也只是担忧他身份暴露招致是非。
谢魇好好问他的话,钟离净自然也会好好回答他。
“我都快要当宫主了,贸然离开天澜城不好,更何况,慕有枝与佛子更熟悉,我让慕有枝在中间传话,想来佛子也会多考虑几分。能否说服无量宗,就要看这个佛子了。”
谢魇点头,“九幽浮屠经对佛子而言的确极重要,不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方才慕有枝好像不太愿意去见佛子?”
钟离净道:“无量宗跟青琅山交好,慕有枝和佛子也有私交,但听闻慕无涯跟佛子有过一些冲突,所以慕有枝去看佛子向来都是私下去的,具体是什么事我也不是很清楚。”
谢魇想了想,环住钟离净腰身把玩着他腰间的珍珠挂坠,“要不要我派人去盯着慕有枝?”
钟离净按住他的手,“如今魔神隐藏起来,白乘风叛逃,道盟看似一心,实则已经被打成了一盘散沙,唯有将这些散乱的人心收拢起来才有把握与魔神斗。可即便如此,道盟也不会容许妖族插手,否则再来一个祸水东引,只会是你先自身不保。”
谢魇看着钟离净不说话,钟离净被他看得渐渐有些不自在,抓紧他已经不再乱动的手。
“看什么?”
谢魇笑着亲他脸颊,“我以为阿离对待道盟会像对九曜宫这样粗暴直接,总担忧阿离会被他们欺负,原来阿离还是考虑了很多的。”
钟离净不悦拧眉,“你觉得我只会动手没有脑子?”
谢魇心下顿感不妙,连忙改口:“没有的事!阿离要美貌有美貌,要实力有实力,要……”
“要脑子没脑子?”
钟离净语气幽幽,“别忘了,我是跟老院长商量好才回来的,就算不够缜密,有老院长出谋划策,我也不至于被那些老家伙欺负。”
谢魇自认没有这个意思,忙亲着他脸颊唇角求饶,“阿离要什么都有,聪明着呢,既然阿离和老院长已经有了全盘计划,我就放心了。”
钟离净瞪他一眼,却又抿唇笑起来。谢魇反应过来什么,又是无奈又是宠溺地抱紧他。
“阿离又吓唬我。”
钟离净笑道:“你的担忧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我不会跟那些老家伙废话太多,今日见慕有枝,只为拉拢他,也顺道当是放松一下了。”
还有不远就到九曜宫了,钟离净提醒他道:“快到了。”
谢魇看着近在眼前的绯红薄唇,到底没有再缠着钟离净,脸贴脸蹭了两下钟离净脸颊。
“那我先回去了。”
他怕自己舍不得,身影当即化为一道紫光飞回银蛇镯中。钟离净顿了下,眼底有些失望。
这家伙平日那样放肆,此刻不该老实时反而老实了?
夜色已深,九曜宫就在眼前,钟离净御剑回去,一路未曾被任何人察觉,直到回到自己的院子外时,余光瞥见院外探头探脑的一个身影,脚下剑影一顿,无声飞落下去。
“在看什么?”
他的嗓音总带着几分冷冽寒意,惊得那青年吓了一跳,回头见到他时唯唯诺诺低头行礼。
“钟离圣君……不,钟离宫主!”
这青年正是往日总跟在沈阙身边的那个玉家小子。
手腕上的银蛇镯眼瞳中闪烁起暗色紫光,被钟离净用指腹按下去,黑眸淡淡望着玉无双。
“来找我?”
玉无双不愧是天心宫两位宫主的弟弟,相貌虽与他们谈不上太相似,却也是生得极好的,奈何他这人胆小畏缩,九分美貌也被硬生生压成六分,看去实在是不怎么出色。
“对……啊不对!”此刻他在钟离净面前,更是紧张得支支吾吾,他连忙摆手,“我是路过!”
钟离净静静看着。
玉无双脸都红了,低下头道歉,“对不起,钟离宫主,我只是路过,不是有意惊扰你的。”
钟离净点头,“嗯。”
这位还未正式继任的年轻宫主戴着斗笠,隔着白纱,谁也看不清他的神情。玉无双本就有些敬畏他,此刻四下无人,自己又被抓到在钟离宫主的院外行走,无措到绞紧手指,“那我告辞了,钟离宫主留步。”
钟离净这才出声,嗓音依旧淡漠平静,“我记得,你跟着老三到九曜宫,也有几年了吧?”
只是短短一句话就仿佛抓到玉无双命脉一般,他呼吸一顿,哑声说:“沈剑主好心收留我,若是九曜宫不方便的话,我可以……”
看他果真跟小白兔似的一下就红了眼,与玉氏两位宫主截然不同,大抵便是被玉氏遗弃后养成的性子。实在想不通老三这个义弟为何要招惹这玉氏弃子的钟离净突然有些头疼,叹了口气打断他的话,“九曜宫不会赶客,近些年来,平海宗可还好?”
昔年顾无名一剑惊鸿扬名天下时,平海宗也曾是大宗门,后来顾无名陨落,平海宗更是成为了道盟第一大宗,甚至宗主任过道盟盟主。可自平海宗老祖陨落后,平海宗就没落了,这也正是玉无双的宗门。
玉无双愣了下,抿紧嘴唇耷拉脑袋,“自师父陨落后,师兄继任宗主,宗门一切如旧。”
钟离净还记得平海宗老祖赠与古仙京的那一份大机缘,对这个宗门的没落他是有些感慨,但目前也暂时也没办法。他不再多问,抬手取出一枚玉珏,递给玉无双,玉珏上面刻着的正是天心宫独属的徽印。
“这是你落下的吧。”
玉无双立时睁大了眼睛,抬起头来,似是惊喜。
“是,宫主……”
“在老二那里捡到的,既然是你的,就收回去吧。”钟离净打断他的话,将玉珏递给他。
玉无双脸上实在藏不住事,又是迷茫又是惊疑,倒也乖乖地接过玉珏,“多谢钟离宫主。”
这声宫主真是听得钟离净很不习惯,他负手身后,几乎擦着玉无双肩头踏入院中。玉无双其实还有事想叫住他,未料先听到直达耳畔的传音,“告诉玉珏真正的主人,本座接受他的示好,半月后继任大典见。”
玉无双吓得差点把玉佩摔了,反应过来做贼似的打量起四周,拘谨地冲钟离净背影行礼,等钟离净进了院中,他也揣着玉佩离开。
再回到楼中时,顾行远已经离开,留书告诉他师父有事找先走了,而鹿灵羽在房中打坐修炼,沈星渊也在钟离净房中睡了过去。
钟离净神识扫过楼里楼外守护鹿灵羽和沈星渊的几人,犹如月光一般,轻轻踏入房中来。
沈星渊蜷缩在躺椅上睡得很熟,似乎有些冷了,抱着胳膊抖了抖,钟离净便给他盖上了边上的大氅,才走回竹梯下的蒲团上坐下。
到这会儿,谢魇才憋不住问他:“阿离方才在跟那个玉家小子打什么哑谜?那玉珏上的雕刻,若我没记错,该是出自天心宫吧?”
避免吵醒沈星渊,钟离净也跟他传音,“这你也看到了?之前老二死后,我跟老三还有玉家那小子见过一面,玉珏便是当时拿到的,这玉珏可是天心宫宫主的随身之物。”
谢魇语气莫名,“玉清摇?”
钟离净纠正道:“玉无瑕。”
谢魇有些吃惊,“那位多年来不显山不显水的天心宫大宫主吗?阿离与他也有过私交?”
钟离净哼笑道:“不叫的狗咬人才最狠,玉氏的烂账比起几大上宗只多不少,天心宫是被他们分割出来的后路,玉氏管教子弟向来极严,但玉家兄妹未必愿意听命他们。”
谢魇疑惑道:“阿离方才说这玉佩主人是在向你示好……那你之前是跟这玉无瑕通过信吗?”
钟离净摇头,“没有。但他这随身携带的玉珏,是在我打断道盟讨伐极乐宫之后玉无双故意给我落下的,在那之前,我遇见过几回玉清摇,我猜玉无瑕有意引导他妹妹揭穿魔种一事,而当他发现我这个同道也有反骨时,便送来了这块玉珏示好。”
谢魇问:“他想与阿离合作?”
钟离净还是摇头,“谁知道呢?说不定这玉珏他也不止给过我一人。他本可以在天心宫坐享其成,那他势必还会有其他退路,若他只是随手押一注,我可不能盲目信任他,等到继任大典那日看他表现就是。”
见他如此慎重,谢魇也就放心了,“道盟以九曜宫、天道院和七大上宗为首,如今九曜宫与天道院定是站在阿离身后的,只要七大上宗有半数支持阿离,计划就顺利了。”
钟离净却道:“不是七大上宗,是五大上宗,折云宗和碧霄宗向来都是看那五家如何行事再追随他们。沧浪剑宗、无量宗、春秋谷、天心宫还有青琅山的态度至关重要。而我要收服的,也是这几家的老家伙。”
谢魇便问:“那阿离打算如何收服这些难搞的老家伙?”
钟离净清冷眉眼间透出几分往日少见的锐气,勾唇一笑,“有时简单粗暴一些也很有用。”
谢魇也笑了笑,语气却有几分迟疑,“阿离认真的?”
钟离净轻舒一口气,盘腿打坐,“半月之后的继任大典还有一场硬仗要打,才能完成布局,我要闭关一段时间稳固修为才行。”
谢魇笑叹一声,“也罢,那我给阿离护法就是。”
有他这话,钟离净无端安心许多,弯唇笑了笑,便阖上双眸,运转神力,专注修炼起来。
半月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九曜宫新任宫主匆匆继任一事,早已传遍道盟,来自九曜宫的请柬也送到了各大宗门。
到那一日,几大上宗的仙船再次出现在了天澜城外。
这趟来的不只是各家庆贺的弟子,还有各家的老祖。
旁人不知晓,顾云是心知肚明,这些人迫不及待赶来,当然不是为了见证钟离净这个年轻的新宫主继任,而是要寻九曜宫算账。算一算那一笔白乘风叛道入魔的旧账,出一口在鬼窟总坛被狠耍一通的恶气。
这日天刚亮,顾行远就抱着新制的宫主衣冠赶过来。
今日是师父的好日子,鹿灵羽高兴得很,整整半个月都没能静下心来修炼,师父闭关时他就帮忙照顾难搞的小师叔沈星渊,这回他也牵着沈星渊跟着顾行远上楼找师父。
不说楼里,向来肃穆的九曜宫今日都热闹起来了。
钟离净站在窗前,远眺九曜宫上空飞来的各色灵光,才慢慢将手中的鲛人玉雕放回窗台。
银蛇镯竖瞳紫光闪烁,传来谢魇颇有些忧心的声音。
“继任大典要开始了,阿离就要正式继任宫主了。”
钟离净黑眸中光华潋滟,分明神色平静,话语听来暗藏几分期待,“是啊,好戏要开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