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魇琢磨着他这话的意思,似乎是不高兴了,又似乎是……信任他的?谢魇眸子亮起来。
“阿离……”
钟离净有些烦躁,“别叫了。”
谢魇眼神迷茫。
莫非他猜错了?
钟离净见他愣在原地,面具下眉心紧蹙起来,捏了捏指尖,到底还是回过头,一把抓起谢魇的手,拉着他往前走去,语气听去清清冷冷的,又似是不悦,“叫得人心烦。”
嘴上是这么嫌弃着,手背上的温度确实暖融融的。
谢魇心中暗喜,反过来牵住钟离净的手,低声庆幸道:“我就是害怕阿离误会我不理我。”
钟离净呼吸微顿,“在你眼里,我就这么不讲理?”
谢魇果断摇头,牵着他的手紧了紧,“绝对没有!”
绝对有!
钟离净自认脾气是不大好,可是谢魇这家伙居然……居然会以为,他会轻易受人挑唆?
钟离净是有些气的,又不想承认自己有那么不讲理,暗睨谢魇一眼,语气仍有些生硬。
“我知道白月珩在撒谎,你与他不会有什么感情。”
听他这么说,谢魇顿时觉得天晴了整个人都开朗了,当下松了口气,“我只喜欢阿离的。”
钟离净被这么一哄,火气便消了,低声道:“你这个人,一贯护食,大长老帮你再多,你心中即便有所感激,却不会与大长老逾越上下属的界限,而白月珩……他与你说过一样的话,你忌惮他,他也忌惮你,因为你们都是同类人,只会相互排斥。”
谢魇双眸望着钟离净,笑意温柔,“我喜欢阿离这样的,又好看,又能读懂我的心思,但世间只有一个阿离,所以我只喜欢阿离。”
这还是在大街上,人来人往的,这家伙还是一如既往的不害臊。钟离净白他一眼,双眸却微微闪躲着望向了别处,故作平静,“快天亮了,离开妖市的门是天亮就开吧?”
谢魇笑应:“是这样的,每月十五,第一缕月光照进妖市时,外界进入妖市的大门便会开启,但直到天亮,从妖市离开的门才会开。不过妖市每月最多可以停留三日,有些人寻不到想要的宝物,又或是有别的原因,便会留到十七那日凌晨才离开。”
他们正逆着许多行人往妖市深处走,谢魇道:“这个门就在四市的码头,快天亮了,要离开的人便会去码头,想留下的没什么限制,只是留在妖市多少有些危险,尤其是在另外三市的地盘。不过这三日里,每日天亮离开妖市的传送通道都会打开。”
钟离净点头回应,双眸正望着人群中的白月珩。
谢魇火气还没消,冷哼道:“这只狐狸不敢跑的,也跑不掉。方才在海上阿离一出手便杀死压棺石那老东西,定吓得他不轻。但压棺石也是大乘后期,阿离竟能一击将其杀死,不说他们,连我都吓了一跳。”
钟离净可没见他被吓到,也没有为此得意,“别忘了,我有海神的传承之力,海神之强大,不只是时空秘法与造化镜,还有世间至强的御水之法,在海上斗法于我有利。”
他犹疑了下,拧眉道:“你可有察觉,妖市的根本在不在八方阁我不知,但那片海域绝对与妖市息息相关,我能感觉到,这海底有着很玄妙的空间之力,灵力也极充沛。”
谢魇不疑有他,“那兴许就是妖市本源吧。这片领域既然无主,谁占了妖市,谁手上有妖市钥匙,谁就是妖市之主,极乐宫不缺妖市这块地盘,只要他们不得罪我,妖市是从何而来的,我倒是不在意的。”
钟离净看他如今这么安分守己,有些好奇,“你从前不是旁人不惹你,你也要去惹事吗?”
“我有吗?”
谢魇一脸无辜,可在钟离净眼皮下,他只好笑叹一声,如实道:“整日打打杀杀的,有什么意思?我有那空闲,还不如多陪陪道侣孩子。说真的,这劳什子妖王,我现在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了,也懒得再与旁人争了。有了牵挂的人,当真赌不起了。”
钟离净眸光一顿,偏头避开了这个话题,正好这时白月珩停下来,指向暗处一条小巷。
“妖……两位前辈,这里!”
谢魇没有察觉到钟离净的回避,闻声牵着钟离净过去。白月珩已先站在了巷子口,这暗处没有灯火,小巷又格外狭窄,透着一股淡淡的潮湿气息,还有一缕未散的血腥气。
墙上有血迹,有新有旧,新的尚且温热还未凝固。
白月珩道:“妖市这种角落,最适合杀人越货。”
谢魇瞥见警觉起来,示意白月珩,“进去看看。”
白月珩有些不情愿,可见二人都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好苦着脸往里走去,所幸两人也在身后跟随,能叫他稍微安心些。大抵走了十来丈,巷子尽头便见到了一片老宅。
这西市边缘,靠着海,大片废弃旧宅黑黢黢的,不见半点灯火,杂草丛生的路边却躺着一具尸体。白月珩凑近一看,面露惋惜,“是只灰狼,看起来应该刚咽气没多久。”
那灰狼分明已修炼出人形,不过死后恢复了本体原形。钟离净望了一眼,目光便不动了。
谢魇也挑起眉梢,“这只灰狼身上还残留着一缕煞气?不过又有剑伤,魂魄也不见了。”
是煞气,还有一缕魂力残留。
钟离净道:“往前走。”
白月珩应声,认命走去。
没走一段路,前面又见到一具尸体,仍是妖族的,尸体上也有一缕还没散去的诡异煞气。
路边草丛上都有着新鲜的血迹,一路蔓延到近海边一座荒废已久,却大门紧闭的老宅。
钟离净眸中金光闪烁,轻声道:“这座老宅里也有很重的血腥气,煞气源头也在里面。”
此刻已无需白月珩带路,钟离净径自走向老宅门前。
谢魇匆忙跟上,“阿离当心。”
钟离净点了点头,抬手抓住门环,敲响老宅大门。
谢魇不明所以,倒也亦步亦趋跟在身侧护着他。
白月珩缩在他们身后,狐狸眼到处乱瞟,想逃跑又不敢,俨然也有些好奇门内是什么人。
哒哒哒——
铜环扣响大门,一长两短,两长一短,颇有规律。
门内寂静无声。
钟离净等了一阵,与谢魇对视一眼,正要退开让他直接破门,门内却传来一道低哑嗓音。
“谁?”
钟离净按住谢魇手臂,望向门前,眸中金光闪烁。
“是我,萧沉。”
听到这个名字,谢魇稍稍睁大琥珀竖瞳,很是诧异,却没有出声,只听门内传来方才那把刻意掐着嗓子的少年嗓音,“你谁啊?”
钟离净闭了闭眼,直接道:“苏天池,出来开门。”
门内响起一些奇怪的动静,像是踩断了树枝,还有脚踩到稻草上窸窸窣窣的声响,过了一阵,那动静没了,脚步声却急促地在门前响起,紧闭的大门也由内打开了一条缝。
门内是个披着黑袍的黑脸少年,黑衣也遮不住手臂上的血迹,乍一见到门外两张带着恶鬼面具的脸,少年险些吓了一跳,瑟缩了下,望着二人,眼神犹疑不定,“你们……”
苏天池的脸还是很好认的,见到果然是他,钟离净与谢魇相视一眼,俱抬手摘下面具。
这二人都生得好,对谢魇的脸,白月珩是没什么兴趣的,可见到钟离净的真容时还是惊艳得瞪大了一双狐狸眼,抬手揉了揉眼睛,再睁眼看去,也没忍住发出一声惊叹。
这个人族……
太美了!
难怪妖王那么喜欢他!
白月珩自己都移不开眼了。
而见到二人,苏天池警惕的脸色呆了呆,露出似惊喜又僵硬的笑容,匆忙将大门打开来,激动到想要扑上钟离净,又堪堪忍住了。
“阿离前辈,真的是你!”
谢魇哂笑,“只认得阿离了?”
他从未在苏天池面前露出过真容,苏天池却认得他的声音和这戏谑的语气,闻言又愣了好一会儿,才瞪大双眼打量起谢魇的容颜。
“谢……师兄?”
“不!”
话一出口,苏天池便连忙摇头,惊恐道:“是妖王!”
谢魇看他这般模样,倒是有些好笑,“害怕我?”
苏天池看看他,又看向钟离净,脸上的笑容已然僵住,才发觉钟离净一头长发竟已霜白。
“前辈,你的头发……”
“不过一些小事。”钟离净摇了摇头,便越过他往里走去,边走边问:“萧沉带你来的?”
阿离前辈似乎与从前不同了,但依然是从前那个雷厉风行说一不二的前辈,苏天池反应过来忙追上来,也顾不上直面谢魇这位妖王给他带来的震撼,急道:“前辈来得正好,萧先生受了重伤,快不行了!”
谢魇闻言也不再逗他了,随二人快步走进堂屋中。
白月珩眨巴眼睛,回过神来,犹豫了下才跟上去。
披着一身黑袍的女子正在破败陈旧的堂屋中就地打坐,身侧放着一把青伞,饶是伞未撑开,也能看到伞面已然破碎,血迹斑斑。
苏天池带着几人回来时,黑袍女子正吐出一口黑血,眼看就要倒地,他见状急忙上前。
“萧先生,真的是阿离前辈!”
“别……别过来!”
黑袍女子摆手喝止苏天池,扶住心口撑起来,露出一张在月光映照下惨白无血色的脸。
正是萧沉。
比起上回在天道院所见,她此刻看去很狼狈虚弱。
钟离净眉心紧锁,正要上前。
萧沉哑声道:“莫要近前!”
钟离净只好与谢魇站定在原地,看萧沉周身萦绕着一层阴邪的煞气,他面色凝重起来。
“你伤得不轻。”
萧沉缓了口气,望向他们几人,余光扫过门前张望的白月珩,没有多问,双眸定定看着钟离净,颇有些感慨,“我不碍事,多年未出天道院,想不到外面变化竟这般大。我很庆幸你还记得当年我们几人约定过的暗号,但数月未见,你变了许多。”
钟离净道:“经历了一些事,我先给你疗伤吧。”
“不必!”
萧沉一着急便咳了一口血,忙摆手阻止几人靠近,急喘一口气,“小白,你先们带苏小友离开吧,莫要靠近我,我已经身中魔种……”
苏天池想都没想拒绝道:“不行!先生一路护我到妖市,好不容易才找到阿离前辈,我怎么能扔下重伤的先生,自己独自逃走?”
萧沉无奈失笑,“魔种非同小可,若我太过虚弱,或是即将身死,在我身边的你们便是它下一个寄生之人。苏小友,还记得我们叮嘱过你的话吧?你们莫要再此停留了,趁妖市即将开门,尽快离开此处。”
“可是……”
苏天池还欲劝说,钟离净已然走近,抬手按住他肩头,让他先退到一边去,独自上前。
“不过是魔种,你无事,它便不会跑。不管你们是为何逃到这里,先压制魔种再说吧。”
萧沉神色严肃起来,“不可!小白,你们快走!能找到你我已很幸运了,你好不容易逃出九曜宫,莫要再因为我,受魔种威胁!”
她似乎痛苦极了,惨白眉心紧皱起来,唇边再涌出血水,嗓音也越发喑哑,“小白,我出天道院时,老院长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听到老院长的名字,钟离净不着痕迹攥紧了指尖。
“什么话?”
萧沉的气息越发微弱,咬着牙用气声将最后一句话说完,“他说,记住,千万别回道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