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离净有些失望，“你当年来海国时去过螣蛇的陨落之地，也没有找到护心鳞的线索吗？”
谢魇摊手，“只拿到了螣蛇妖血，已经很幸运了。”
钟离净暗松口气，却仍神色紧绷，没有找到护心鳞，谢魇就不必太快面临与护心鳞中强大的螣蛇灵魂力量相争，但谢魇找不到，倘若那螣蛇转世找到了呢？这也绝非好事。
谢魇看在眼里，轻轻揽过钟离净肩头，哄道：“好了，我带阿离出来散心，阿离却为我这么忧心，我都有些后悔今夜过来这边了。”
钟离净有些不悦，“若是你不能炼化护心鳞，往后两个小家伙怎么办？你又如何是好？”
谢魇被说得一愣，反问钟离净：“那阿离呢？”
钟离净顿了下，抿唇道：“罢了，不提这些了。”
谢魇看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却也听他的没有再问，随手翻起了书案上的另一本玉简，“这些都是老东西从各族搜刮来的功法、丹方，还有一些关于螣蛇的古籍，我这些年翻看过无数次，也没有螣蛇护心鳞的下落，不过我想，老东西应该有线索。”
钟离净抬眼看向他，“他陨落前留下了什么吗？”
谢魇瞥向书案和后殿里的所有灵宝，“都在这里了，但最后被我杀死前，老东西似乎认定我就是螣蛇转世，说了一些很奇怪的话。”
钟离净问：“什么话？”
谢魇只是回想当年的血战，琥珀竖瞳便涌上几分戾气，偏头望向角落被斩断的金蛇蛇头。
“当年我察觉到老东西有意动我，便先下手为强，混入老东西闭关的这处后殿给他下了药，趁他被妖毒反噬时，与佘长老、大长老联手击败他，也是在这里，他跟我说……”
谢魇眸光阴沉，一字一顿，将那话一字未改说出来。
“螣蛇，你果然回来复仇了！但即便我死，你注定不能如愿，那个人，也不会放过你……”
钟离净不解，“那个人？”
谢魇平复心情，恢复先前轻松语调，“不知道，但他应该是见过螣蛇的，还知道螣蛇要干什么，他说的那个人，就是螣蛇的仇家吧？我之前也怀疑过，他说的是不是海神。”
钟离净道：“但从金雕和镜灵提供的线索看，螣蛇与海神似乎也没有恨到要不死不休。”
谢魇也不明白，“老东西疯的厉害，拼着自爆也要拉我一起死，我到底没能问出更多，也还好这里的守护法阵足够强大，底下又有一条活的灵脉支撑，这大殿才没倒塌。”
钟离净看着后殿随处可见的打斗痕迹，凭这些想象着当年在这里的这一场死战有多艰难，再看谢魇时，冰蓝眼底闪过一丝庆幸。
“但最后还是你赢了，以合体期修为，越阶杀死大乘巅峰的老妖王，你从不比任何人弱。”
难得得到钟离净的夸赞，谢魇一时懵了，不自觉有些羞赧，想从容面对，嘴角又止不住上扬，双眸亮晶晶的，“阿离是在夸我？”
钟离净顿了下，无奈道：“是。”
谢魇的笑容彻底藏不住了，笑吟吟牵住钟离净。
“能得到阿离一句称赞，我此生也了无遗憾了。”
钟离净轻斥：“瞎说什么。”
谢魇也不怕，他开心着呢。
“阿离可是难得夸我一回。”
钟离净本是正正经经的，夸他也是出于真心钦佩，见他如此高兴，钟离净有些没眼看，别开眼望向别处，“至少，老妖王死后，他所有宝贝都落到了你手中，辛苦也值了。”
金蛇脑袋在烛光下反射出灿然光芒，让钟离净多看了一眼，一看到那双森冷竖瞳，不知可是因为蛇脑袋雕刻得太过逼真，叫他心中有些不适，又皱着眉头回头看向谢魇。
“那金蛇头，就一直这么放着？”
谢魇跟着看去，笑道：“我挺喜欢的，就留着了，而且这本就是金蛇岛，兴许当年布下这海底大阵的人，还是这金蛇像的本体呢。”
钟离净总觉得那蛇瞳太过阴冷，双眸望着谢魇的琥珀竖瞳须臾，才将心底那种仿佛被黏腻阴冷之物缠上的感觉一点点地压了下去。
谢魇才发觉他有些不对劲，似乎在回避那金蛇头似的，谢魇唇边笑容微僵，淡了几分。
“阿离还是不喜欢蛇吗？”
钟离净按上肩头，犹豫一阵，看向那金蛇脑袋道：“我觉得这金蛇头有些不对劲，看到它的眼睛时，我肩头的螣蛇图腾就在发烫。”
谢魇愣了下，“发烫？”
钟离净点头，看向肩头，“其实也不是很烫，不过自小到大，越是靠近危险的妖或是遇见危及性命之事时，我肩上的螣蛇图腾就总会发烫。还记得先前在九曜宫拦你的老四吧？老四妖力霸道强横，总藏不好，与他见面时，我肩上的图腾总会发烫。”
沈星渊那小煞星的妖力多邪门，与他交过手的谢魇是知道的，不说沈星渊实力如何，那妖雾确实诡谲，连他当时都有些为难，谢魇不疑有他，当即朝角落的金蛇头走去。
钟离净拉住他衣袖，“谢魇！”
谢魇便停在原地，拂袖挥出一道妖力，朝那金蛇脑袋的眼睛攻去。金蛇脑袋被击得往墙角撞去，蛇瞳处凹下去一个坑，没见到有什么异常，钟离净见状都以为自己多心了。
谢魇也看了钟离净一眼，但为了不让自家小坏蛋丢脸，他又化出一柄妖剑射向金蛇头。
偏就在这回，载着强悍妖力的剑锋快要逼近金蛇脑袋时，金蛇眼睛处倏然跃出一点血光。
血光逃得极快，奔着殿外甬道而去，快得二人险些误以为是错觉，那浓郁的血气却做不得假。谢魇从惊诧到警醒，身影一闪，钟离净只觉手中一空，人已飞出殿外甬道。
所幸谢魇反应足够快，缩地成寸赶到血光逃走的必经之路上，运起妖力直接将其截住。
钟离净追过来时，那点血光正被困在一团紫色妖气中，也盖不住浓郁到令人惊悚的血气。
钟离净皱紧眉头捂住了鼻子，谢魇自然记得他如今身体虚弱，忙用妖力封锁这股血气，又挥出妖力化作冷风，穿过甬道散去血气。
钟离净这才感觉好一些，放下手道：“这是何物？”
谢魇弹出一道妖力，没入妖气团中，将那点血光逼出原形，竟是一枚血红的云纹玉佩。
这玉佩着实诡异，不仅血气极重，还能逃走，如今被妖力震慑，倒是总算安静下来了。
谢魇看不出来究竟，于是伸出手想取过来细看，可就在他的指尖快碰到玉佩时，玉佩忽又闪烁起来红光，从中跃出一点血光朝他掌心飞去，钟离净睁大双目，急斥一声——
“小心！”
谢魇掌中倏然燃起暗紫妖火，阴冷的火焰直接包裹出自玉佩中逃出的那一点诡谲血光。
钟离净暗松口气，走到谢魇身边，“没事吧？”
谢魇摇头，用妖火困住血光，展开手掌将它展露出来。
暗紫火光中的血光赫然就是一条猩红血蛆，长不到一寸，密密麻麻长了许多黑红短足，口器如锯齿般锋利，正在妖火中蠕动挣扎。
“无事，这东西有些邪门。”
钟离净跟着打量起这血蛆，仍是觉得这东西红得刺眼，腥臭的血气让他不自觉心生厌恶。
“这……我好像在哪儿见过。”
谢魇看他明明很厌恶这血蛆，觉得有些奇怪，“这东西血气如此重，阿离是在哪儿见过的？”
钟离净对这东西并不熟悉，只不过是有一点印象，仔细回想了下，才在回忆中找到线索。
“应当是在某本古籍上见过，好像叫——血傀虫。”
谢魇俨然没听说过，“听起来不像什么好东西。”
所幸钟离净记忆好，哪怕只是一眼扫过的古籍也还记得清楚，他道：“是一种融合蛊术与傀儡术的替身术，书上说，血傀虫需要以血肉和魂魄豢养，必要之时，可替主人挡下死劫。不过因为需要分出魂魄这等条件太过苛刻，要养大血傀虫本身需要付出太大代价，很少有人会用这门替身术。若非古籍记载，我也不会认得。”
“替身术？”
谢魇脸色骤变，掌中妖火燃得更甚，在妖火中挣扎的血傀虫血气被一点点燃成灰烬，伤及本体，竟发出类似婴孩啼哭的诡异哭声。
钟离净按住肩上越发滚烫的螣蛇图腾，看不明白谢魇为何要突然下死手，“你怎么了？”
焚天妖火只将血傀虫焚烧到虚弱状态，血气消了大半，虫背上随即浮现出一个黑红图腾。
谢魇竖瞳紧锁在那慢慢浮现出来的图腾上，眼底闪过一丝惊诧，“这地方早就被老东西占了，我想，这若是替身术，这血傀虫定是老东西养的，血傀虫还活着，老东西就仍有一缕残魂留存世间，若任由它继续生长，假以时日老东西岂不是能又活过来？”
钟离净恍然，“原来如此。”
老妖王死于谢魇之手，若能复生定不会放过谢魇。
谢魇却顾不上旧仇，他看着血傀虫的竖瞳有些激动，“不过现在……阿离，你看它背上！”
他将手中的血傀虫递到钟离净面前，血傀虫在妖火燃烧下已是奄奄一息，无力蜷缩漂浮在妖火之中，将背上图腾完整展露出来。
钟离净闻言看去，冰蓝眼眸也惊得睁大了几分。
“魔种！”
谢魇唇边勾起一抹颇为讽刺的冷笑，“这血傀虫上确实有老东西的妖力，不过他不惜分出魂魄也要豢养这只血傀虫，怕是为了将魔种引渡到替身物上，没想到他也中了魔种？”
钟离净很是意外，“魔神的手已经伸到妖族了吗？”
谢魇道：“若是如此，鬼窟应当没必要再找上红绫，而我这些年也不能稳坐妖王之位。”
钟离净看向血傀虫，“那这……”
谢魇一时也无法解释，“不过我觉得，老东西修炼千年有余，也是有可能见过这些年来趁古仙京封印松动逃出来的魔神分身的。老东西得势以来，与鬼窟、玄幽古教余孽都从未有过明面上的交集，反倒是一门心思成为妖族之首，暗中搜寻螣蛇转世……”
钟离净却道：“我觉得，老妖王未必是听命于魔神，若手中有一名妖王驱使，魔神何须再等千年才从古仙京中逃脱出来？而且老妖王竟能做到用外物将魔种引渡体外，想来哪怕他曾经确实被种下过魔种，也早已经挣脱出来，连魔神也无法再控制他。”
“有道理。”
谢魇越想越费解，敲了敲额角，转眼看向那云纹玉佩。血傀虫逃出来后，玉佩上的血色也消失了，玉质通透，灵气逼人，赫然是一枚上好的法器，谢魇用妖力将其召来手中，用神识检查一番，才放下警惕。
“这玉佩应当只是一件空间法器，即便空间不大，能存放活物也算极品了，玉佩上没有妖气印记，估计只是用来放血傀虫的吧。”
他抬手一挥，将储物戒中物件取了出来，仅有一枚残破的血色玉简，还有一本残旧古籍。
谢魇指尖微动，翻开那古籍，丝毫不意外地哼笑一声，“果然，这是炼制血傀虫的禁术。”
但看到那枚残余玉简篆刻的功法时，谢魇倒是有些惊奇，“九转长生功？老东西的妖术？”
钟离净对这些煞气深重的功法没太大兴趣，“长生功？听起来，与红绫的功法可是相似？”
谢魇取下玉简，笑道：“倒是不一样，红绫那不死功是源自血脉传承，算她那种族特有的妖术吧，老东西这九转长生功是一门失传已久的魔功，据闻只要褪去九世凡胎，便可超凡脱俗，成就魔神真身。”
“我先前也从老东西的手下那里查到过关于九转长生功的事，一直怀疑老东西不止活了一世，但老东西死后一直没找到这功法。”谢魇举起玉简，撇嘴道：“原来藏到这里了。”
钟离净是头一回听说这种功法，“九世凡胎？我记得，极乐宫的老妖王在陨落之前已经修炼至大乘期巅峰，那他这是活了几世？”
“我也不知道他究竟活了几世，不过看起来这玩意只是残卷，从没有人见老东西用过这门妖术，估计他自己也没能修炼下去，不然这功法再加上他那一手血灵毒火，当年我未必能杀得了他。如今看来，他当年的反噬说不定就是源于九转长生功。”
谢魇也对这九转长生功没什么兴趣，他瞥向那云纹玉佩，“不管怎么说，这九转长生功最好还是别碰。在我看来，还是这玉佩实用。”
钟离净也觉得这玉佩不错，谢魇看过没问题，他便伸手接过来，指腹轻轻摩挲玉佩纹路。
“能放置活物，确实不错……”
他话音一顿，“嗯？”
谢魇见他将那玉佩放到眼前仔细端详，“怎么了？”
钟离净眸中闪过一丝探究之色，当着他的面，指腹凝起灵力，抹过玉佩上的云纹，一道浅浅的灵光流淌过玉佩，一眨眼又消失无形。
“这玉佩暗藏封印。”
谢魇竖瞳闪过一缕杀意，“老东西还藏了后手不成？”
钟离净放出神识往玉佩中一探，缓缓摇头，“没有妖气。这封印不难解，我解开看看？”
谢魇不大放心，可钟离净哪怕修为跌落，也不至于看不出妖气，他想了想，慢慢点下头。
“小心些。”
钟离净抬手掐诀，凝起灵力画符，打入玉佩上。
玉佩上灵光再现，封印显形，却也只挣扎了一下，封印便被解开，一卷玉简飞了出来。
玉简通体灵光莹润，一眼便知不是凡物，不过被一层浅浅的金光封住，钟离净一目了然。
“是元神印记。”
谢魇与钟离净相视一眼，便接过那玉简，正要抹去上面的元神印记，那层金光却自己先散了，而后在晦暗的甬道中凝成金光小字。
谢魇将钟离净护在身后，待看清上面的内容时，竖瞳紧了紧，不由惊呼出声，“申屠疾？”
钟离净自他身后微微偏头，看向半空的金光字符，随即也露出与谢魇一致的惊讶之色。
“这元神印记，是名为申屠疾的妖族留下的，他在陨落前被一残魂附身侵蚀，便在元神被完全吞噬之前，将这卷玉简封存起来……但我记得，老妖王似乎也名为申屠疾？”
而谢魇方才刚刚说过怀疑老妖王绝对不止活了一世。
谢魇失笑道：“看来我猜对了。”
这金光字符是由真正的申屠疾用最后的灵魂力量凝成的，他有预感自己会被寄身体内的恶魂吞噬，提前将这卷玉简封存在自己的玉佩法器中，唯有占据了他身体的恶魂彻底死去后，他留下的封印才会解除。
所以在他留下的遗书中，他开门见山地说了，倘若有人见到这卷玉简，说明恶魂已经陨落，而他曾被吞噬的元神也彻底地消亡了。
事实上，真正的申屠疾只是不甘心为他人做嫁衣，所以将他费尽心思得来的功法藏起来，宁肯留给杀死恶魂的人，也不留给恶魂。
不过若是可以的话，他也不介意让得到功法的后人为他报仇，但他的话，又叫二人震撼。
“这申屠疾说，他曾在螣蛇身边远远见过恶魂，所以在他盗走功法后，这恶魂才缠上了他……”谢魇百思不得其解，“他怀疑恶魂是螣蛇派来的？不过这恶魂应当就是老东西吧？他居然还曾经跟随在螣蛇身边？”
钟离净也觉得有些匪夷所思，“看他的口吻，似乎认定夺舍且吞噬他元神的恶魂，就是螣蛇派来的手下，莫非老妖王追随过螣蛇？”
谢魇猜测道：“据说千年前螣蛇乃是妖族之首，老东西那时若在，会甘愿追随螣蛇也不奇怪，可惜不知道老东西上一世究竟是谁。”
钟离净道：“若是老妖王曾追随螣蛇，他如此忌惮螣蛇转世的回归，不是担忧妖王之位不保，便是有不能让螣蛇转世的理由，或许正是如他陨落前与你说过的话那般，他与螣蛇有仇，也害怕螣蛇转世向他复仇。可连他都找不到螣蛇转世的线索，在你们妖族，对于螣蛇又有多少了解？”
他想知道，谢魇自是知无不言，“说来也怪，螣蛇虽是千年前的妖族之首，妖族中关于他的传闻却是少之又少，就连两千年前就已经被打入禁地幸运躲过了老东西毒手的佘长老，对于螣蛇的了解也不多，她只知道螣蛇曾与妖族几大妖王结仇。”
钟离净问：“为何？”
谢魇耸肩，“当年有几位妖王曾经联手要诛灭螣蛇，结果可想而知，他们或是被螣蛇所杀，或是被击败后选择追随螣蛇为主，可即便如此，螣蛇也未曾真正入主妖族。佘长老说，除了击杀几位妖王，螣蛇从未在妖族现身过，谁也不知他藏身何处，更不知道他是从何处而来，只知道他横空出世，最终陨落海国，葬身远海。”
谢魇微眯起竖瞳，“螣蛇极为神秘，先前镜灵提及他时我就有种感觉，螣蛇就好像在历史上被抹去了一般。千年来，没有人记得他的名讳，也没有人知道他的过去。”
“唯一与他纠缠颇深的，便是你们海国的海神。”
钟离净心中愈发困惑，总觉得越想探究螣蛇，谜团就越多，“也就是说，世间最了解螣蛇的人，恐怕也只有海神，可惜海神已经在千年前陨落，真相也早在千年前被掩埋。”
谢魇知道他为何会如此在意螣蛇，弯唇笑了笑，说道：“即便没有螣蛇转世的下落，也找不到螣蛇的过去，但我有种直觉，螣蛇护心鳞已经离我不远了，我定能顺利进阶。”
他还真是心大……钟离净心下无奈，轻抬起下巴指向那卷玉简，“这功法能让真正的申屠疾怀疑到螣蛇头上，说不定与螣蛇也有关系，你打开看看，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谢魇也很好奇，玉简上封印已去，他随时都可以打开，谁知打开一看，竖瞳骤然瞪大。
“这是……完整的斩仙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