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灵约莫也是紧张的,深呼吸口气,眸光坚定下来。
“吾没有十成的把握能让小主人伤势复原,却也不会拿小主人的性命开玩笑,吾会尽全力护住小主人的元神,只要可以唤醒小主人的元神,就还有希望。妖王,开始吧。”
谢魇自然察觉到他话里有话,但见他竟当真牵引出玄元珠内封印的海神之力,往钟离净引去,谢魇也不再多问,竖瞳微微收紧,紧盯着那一缕海神之力没入钟离净丹田。
或许是因为钟离净本身炼化过一缕海神之力,这次精纯的海神之力入体,他的身体并未抗拒,海神之力入体极为顺利,自丹田而入,流经四肢百骸,带动阵中药力,修复他身上的外伤与丹田经脉中的内伤。
十几株灵药以天地为炉,以海神之力为火,和着生机泉的灵气,消耗得极快,不多时,灵药药力完全耗尽,化为飞灰,而钟离净身上露出衣衫外的伤也肉眼可见地恢复了。
手背的血红擦伤消失不见,半点痕迹也没有留下。
青衣少女与赤鳞和同伴在外池护法,见状恍然大悟,仍是有些担忧,“药力修复体表外伤容易,可重燃精血本源,却不是易事。否则即便这具身躯复原,也只是不死不活的状态,元神依旧会慢慢崩溃。”
镜灵吐出一口气,面容郑重,“是啊,这一缕神力只能让主人先稳住即将溃散的元神。所以下一步,吾会先冲破玄元珠的封印,唤醒玄元珠真正的力量,还请妖王护法。”
谢魇神色认真,“只要阿离能安然无恙,听你一回也无妨,但若你对阿离不利,我会第一时间打破法阵,亲手将你打出妖族地界。”
镜灵对这样的威胁只回以一声叹息,双手掐诀,下一瞬心口便涌出一股神力,汇入玄元珠中,他的脸色却骤然煞白,变得极难看。
谢魇警觉道:“你做了什么!”
献出本源之力,对镜灵来说极为痛苦,他咬牙忍痛道:“只有玄元珠,能让主人醒过来,只要主人元神清醒,便可在引导下重燃精血本源,吾需倾尽全力突破玄元珠封印!”
谢魇问:“那,我要做什么?”
“妖王……护法即可!”
镜灵一鼓作气,低吼一声,胸腔内的本源神力喷涌而出,玄元珠中的封印随之金光大盛。
谢魇眼底闪过一丝恍然,也很是诧异,“你打算用自己的本源之力冲破玄元珠内的封印?”
镜灵面色紧绷,“造化镜早已破碎,吾神力有限,这次也只能赌一回。妖王放心,不到最后一步,吾不会放弃,吾身为造化镜镜灵,只要造化镜还在,灵识便不会灭。这次是吾错了,这也是吾该还主人的。”
谢魇不由一怔。
就在这时,生机泉上的轮回阵开始颤抖,似是承受不住玄元珠太过精纯强悍的海神之力。
果真如镜灵所言那般,玄元珠封印还未破,泄露出几分神力就让轮回阵感到威胁,而轮回阵的作用正是为了护住钟离净的元神,若无此阵,钟离净的元神恐怕真会灼伤。
谢魇当即运起妖力,自外支撑起轮回阵,这才惊觉,阵中的海神之力远比他预料的还要强,他只得抬起双手,全力送入轮回阵中。
而轮回阵中,因封印被镜灵冲击,玄元珠也在震颤。
到底是神力同源,金光封印隐隐松动,金色符纹眼看着快要被掀开一角,又几次镇压回去。
看来还是不够……
镜灵咬了咬牙,凝神掐诀结印,还不忘提醒谢魇。
“以吾之力,难以突破封印,看来吾需要借天雷之力冲击突破玄元珠封印。但天雷恐会伤及主人,所以在主人重燃本源前,在冲破封印之前的天雷之力,就有劳妖王收集!”
谢魇皱眉,“天雷之力?”
镜灵变回晶莹剔透的破碎镜片本体,释放出更多本源之力,与玄元珠上的封印僵持博弈。
封印将破未破,泄露出汹涌如海啸的深厚神力,轮回阵也将生机泉中的精纯灵力送往钟离净身上保护他的同时,也开始震颤闪烁。
谢魇无暇其他,只好全力支撑法阵,不料天雷来的也比他想的更快,夜空电光说现就现。
未等众人反应,一束电光从天而降,直劈轮回阵。
天雷罡气极重,极易灼伤魂体,但隐藏其中的天雷之力却也是不容小觑的强大力量,若想要收集天雷之力,就必须亲自抗过天雷。
谢魇才渡过十八道天雷,对渡雷劫已有了本能反应。
他松开一手,凝起妖气结界,将整片冷泉笼罩其中。
青雷轰隆劈下,结界乍破。
几缕雷光沿着妖力而下,没入轮回阵中的玄元珠内。
谢魇身形委顿,伤势未愈再添内伤,一股血水自胸腔翻腾上涌,到唇边又被他压下去。
谢魇咽下口中血水,眸光沉重,抬头望去,玄元珠内电光灼灼,正在灼烧封印符纹一角。
晶透镜片环绕玄元珠,不断将本源神力送入玄元珠内冲撞封印,但这天雷之力还是不够。
谢魇亲眼见到封印符纹变化,知道有用,眸中光芒越发热切,哑声提醒化出本体的镜灵。
“再来!”
虚空中雷云攒动,电光聚拢。
见谢魇和镜灵还要引动天雷,赤鳞暗叹一声上前。
“主上,我来助你!”
“先带他们离开。”
谢魇看向两个小妖族护着的两颗妖蛋,眼神不再回避,“他们是阿离拼了命护住的,莫要再伤到他们,赤鳞,你看着他们,我放心。”
若说极乐宫中谢魇最信任的人,莫过于赤鳞大长老,一来他们是同族,二来谢魇年幼时多得这位族中长老照拂,他自是信任赤鳞。
“放心,十八道天雷我都扛过了,不怕再多这几道。”
乌云滚滚,天雷将落。
谢魇交待到了这个份上,赤鳞只得应是,转过身小心地带着两位小少主和两个小妖族离开。
冷泉这边天雷威压才姗姗来迟,所幸这岛上妖族不多,数百里皆无人烟,不怕旁人作乱。
谢魇凝妖力化剑,一手护持法阵,一手剑指夜空。
“镜灵,再来!”
造化镜碎片灵光闪动,射出一束灵光往上空飞去。
片刻之后,下一道天雷如约而至,在冷泉上炸开。
第二道,第三道……
一缕一缕天雷之力通过谢魇飞去阵中,没入玄元珠。
谢魇累了便不断吞服丹药恢复妖力,护在轮回阵前。
五道天雷后,玄元珠中只剩一半的封印符纹乍破——
玄元珠内封存的真正力量犹如泉涌,一束束灿然金光喷出,又好似萤火一般,一簇簇飞向躺在轮回阵阵眼上的钟离净,将其笼罩。
下一瞬,轮回阵中猛然爆发出一股巨震,摇摇欲坠!
谢魇半跪在地,一口压抑不住的血水喷涌出来,在冰冷的泉水中晕染开来,造化镜碎片也被强力掀飞,镜灵的灵体再现,万分狼狈地倒在结界下,灵体微弱到几近透明。
阵中金光太过耀眼,洋洋洒洒如雪花般,围绕着钟离净所在凝成漩涡,而那金光源头玄元珠褪去银白外层,绕着钟离净飞了两圈,倏然化作一道金光,飞入钟离净眉心!
轮回阵再次剧烈震颤起来,惊得谢魇不顾身上伤痛,忙不迭站起来,双手支撑住法阵,急急询问镜灵:“怎么回事?玄元珠怎么了?”
镜灵咳了一阵,从生机泉中爬起来,同样忧心忡忡看着钟离净,“玄元珠封印破了,但不受吾控制……它进入主人的识海,对主人来说有利无害。妖王……且再等会儿。”
谢魇替玄元珠抗过了五道天雷,早已是筋疲力尽,闻言不免恼怒,“还要等多久?玄元珠解除封印后失控,你敢保证它不会伤阿离?”
镜灵缓了口气,神情笃定地看向被金光环绕的钟离净,“吾保证!天亮前,主人若醒来便可重燃精血本源,若主人出事……吾愿陪葬。”
谢魇竖瞳泛红,捏紧拳头,最后撑起疲倦重伤的身体,掌中运起妖力,继续支撑轮回阵。
“我只要阿离能醒过来。”
镜灵哑然无声。
此时已是丑时末,天亮还要一段时间,钟离净仍躺在生机泉上一动不动,像熟睡一般,周身金光太闪耀,越衬得他脸色苍白死寂。
谢魇双眼一刻也未从他身上移开,没有再问半句话。
时间过得极慢,等待的时候也极为难熬,谢魇和镜灵都没再出声,只静静看着钟离净。
冷泉中水声清浅,似乎在算计时间,不知过去多久。
轮回阵中作为基石的灵石耗尽灵气,阵中金光慢慢暗淡下去,坠入泉水中,法阵消失了。
生机泉上依旧生机勃勃,灵气充沛,除了已经消失的玄元珠,这池中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谢魇怔了怔,大步走近钟离净,他仍在沉睡,气息微弱,半点没有醒来的迹象,别提重燃精血本源,他体内根本没有丝毫灵力。
寅时末,天将明。
谢魇喉结滚动了下,沉默地在钟离净身边跪坐下来,抖着手牵起他放在小腹上的右手,将自己的右脸贴上他冰凉柔软的手心,没有回头看镜灵一眼,开口时声音极沙哑。
“没有变化,连生机泉也没有吸收多少,还要再等吗?”
“怎么会?”
镜灵怔怔看着毫无醒来迹象的钟离净,踉踉跄跄地飘了过来,神情恍惚,低声喃喃道:“怎会毫无反应?若小主人是……不应该的!”
听出他言下之意,谢魇眸光暗了暗,轻抚钟离净脸颊,感受到他的身体仍有余温,虽然不再是自己以往喜欢的温度,也松了口气。
“元神无碍,身体也还能再撑一阵,那就好,我会用妖元稳住你的元神,等蛋破壳就好了。”
听到这话,镜灵才惊醒回神,整个人像是受到什么刺激,面色惨白,又是自责又是迷茫。
“是吾认错人了吗?”
谢魇抬眼看向他,一双阴冷竖瞳透出不悦与厌烦,“不管你把阿离认成了什么人,所幸阿离的状况没有更坏,但即便如此,在阿离真正苏醒前,你也休想离开岛上半步。”
镜灵瘫坐在地,恍若未闻。
“怎么会错了……”
其实现在的情况,已经是谢魇认为较好的结局了。
既然玄元珠对镜灵认定的人之外的人无用,谢魇也不再浪费时间,抱起钟离净起身离开。
明知钟离净还没醒来,谢魇仍是习惯的温声跟钟离净解释道:“生机泉太冷了,阿离手都凉了,下次再来泡吧,我们先回房歇一阵。”
镜灵没有阻拦,甚至没有着急去取回玄元珠,自己坐在池水中喃喃低语,直到谢魇抱着人走远时,他忽然问谢魇:“小主人若是一直醒不来,你便一直给他喂妖元吗?”
谢魇已是身心疲惫,本是不想再理会他的,但低头看一眼靠在肩上沉睡的钟离净,他的脾气便都收回去了,“那又如何?我要等的人始终是阿离,他没醒,我再等就是了。”
镜灵张了张口,悻悻垂头。
“抱歉……”
给了他希望,又让他失望。
谢魇不知道他在跟谁道歉,也无意去管,只管抱着钟离净走上冷泉岸上,抱着人回房。
这座岛上亭台楼阁俱全,风光雅致,本是老妖王的地盘,如今归了谢魇。他抱着人回到寝殿,便小心翼翼地将钟离净放到床榻上。
这一天一夜不眠不休透支妖力,谢魇早已经耗尽体力,他心头很乱,又有些麻木,什么都不想管,只想安静地陪着钟离净待一会儿。
可刚才坐下给钟离净掖了掖被角,赤鳞就到了门外。
“主上,属下有事求见。”
谢魇疲惫地暗了暗眉心,垂头亲了亲钟离净眉心。
“阿离睡吧,我出去一下。”
钟离净自然是没有回应的。
谢魇又定定看他一眼,才起身出去,转过身脸上的疲倦与温柔便不见了,面色冷得可怕。
走出寝殿,担忧风钻进去,谢魇谨慎地将门关上。
“又有事?”
赤鳞偷偷看了眼殿内,见谢魇神色冷淡不见喜色就猜到了什么,没敢多问,只低声道:“主上无事就好,方才青儿姑娘找来,说……”
“嘶……”
谢魇原本正揉着额角,冷不丁抽了口气,抬起手掌。
赤鳞跟着看去,就见谢魇掌心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金红色的契印,一眼看去,好像在发烫。
“主上被下咒了?”
赤鳞短短时间就想了许多,神色紧张起来,主上只去一趟天澜城回来就多了个咒印,是不是九曜宫的白乘风干的?这可如何是好?
谢魇方才一路都很平静,他太累了,也麻木了,让他心中也掀不起太多波澜。掌心的印记不痛不痒,他随口便回道:“不碍事,只是我与阿离结下的契印,阿离说过……”
当时谢魇到处找不到钟离净,找到人之后缠着钟离净与他结下契印。钟离净便说,只要他想找谢魇的时候,掌心的契印就会发光。
谢魇话音顿住,竖瞳瞪大,头也不回往寝殿跑去。
赤鳞被吓了一跳,连忙跟上。
“主上,您怎么了?”
谢魇已经听不进去他人的声音了,只攥紧手心上的契印,大步踏入殿中,快要走到榻前时脚下一个趔趄,半跪在榻前,好在他及时伸手撑住床沿,没让自己摔到床榻上。
离得如此近,足够让谢魇看清楚,钟离净眉心上正缓缓燃起一簇金红火焰,似乎透着几分潮汐水气,灵力自识海而起,渐渐漫过了五脏六腑,直至丹田,最终点燃灵脉。
谢魇忽然呆住,一动不敢动。
赤鳞正好赶了过来,推开寝殿大门,让岛外的第一缕和煦日光照射进来,点亮晦暗宫室。
“主上,您这是……”
赤鳞没再问下去。
因为榻上仿佛霜雪凝成的白发青年羽睫轻轻颤抖着,慢慢睁开了那双冰玉般漂亮的蓝眸。
一眼见到谢魇,钟离净皱起眉头,似在烦恼什么。
“谢魇,你话好多,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