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惠元禅师看他一眼,指尖再弹出一道金光,没入金环。镜灵忽而闷哼一声,还未曾凝实的灵体闪烁几下,隐隐有几分逸散的迹象。
钟离净看在眼里,心下惊疑。
预知镜灵被困古仙京千年,但本身海神之力不弱,也能与大乘期过招,没想到惠元禅师这么轻而易举就制住了他,还能伤他灵体?
镜灵咬了咬牙,怒视惠元禅师,哑声质问:“你……你这金环,怎会有这般强的镇压之力?”
惠元禅师笑道:“还猜不到吗?这世间想得到造化镜的人不少,但只想抓到你的人,你被困在古仙京中长达千年,应当很熟悉的。”
钟离净恍然大悟,眉头紧锁,“你找镜灵,是为魔神?”
镜灵喘了口气,眸中含恨。
“果然是古仙京的镇压之力。”
惠元禅师笑而不答,“没有海神,造化镜再厉害,也不过寻常神器,何况是破碎的造化镜,这金环由古仙京内的千年镇压之力祭炼而成,便是造化镜,也无力再妨碍本座。”
镜灵惊怒道:“你想做什么?”
制住镜灵,下一步就是钟离净了。
钟离净心下担忧,抿紧薄唇。
也正如他所料,惠元禅师看向他,亦或者说是看向他抱在怀中的两颗拳头大的雪白妖蛋。
“不枉本座跟了一路,追来妖族地界,钟离小友怀中这两颗蛋上的仙灵气息真是叫人惊喜。”
无形罡气早已散布山洞之中,触及肌肤,带来刀割一般的疼痛,两颗蛋被护在钟离净怀中,感知到身处危险,已吓得一动不敢动。
钟离净将他们护在怀中,面无表情道:“禅师既能看出他们的仙灵气息,便也该知道,他们已是天道认可的存在,绝非寻常妖胎。”
惠元禅师直勾勾盯着两颗蛋在钟离净手中露出的一抹白蛋壳,眼神近乎狂热,“是啊,他们绝非寻常妖胎,否则方才这造化镜镜灵也不会逼着钟离小友你吞下他们的仙灵气息。”
他都听见了?
看来此人潜伏已久。
既然提到自己,镜灵再次发问:“你到底想干什么?你面前之人,可是道盟盟主的义子!”
钟离净摇头道:“他既要替魔神抓住你,白乘风的面子,他大抵是不会给的。但我还有一事想不通,不知惠元禅师能否为我解惑?”
惠元禅师默认了钟离净的猜测,慈祥道:“本座与小友有缘,小友想问什么,但说无妨。”
钟离净点了点头,“我知道盟内部早已被魔种渗透,白乘风告诉我,你们之所以放出魔神,一是受其胁迫,二是请出古仙京下的镇物,为与魔神死战做最后的准备。而不久前,我得知各家后辈在古仙京一行后都已出事,其中包括春秋谷的小医仙,有人猜想这是魔神在对道盟各家施压,而道盟暂时妥协,将矛头转向极乐宫,意欲先除去螣蛇之祸后患,再除魔神。”
他说到此,便问道:“前辈会帮魔神,可是因此?”
他身体虚弱,嗓音还哑着,却撑着说了这么多,叫镜灵看他的眼神变得奇怪,也不再插嘴。
惠元禅师笑了笑,说道:“这话,是盟主说的吧。”
钟离净只道:“魔神以魔种胁迫道盟三千年,多少人欲杀之而后快,然而牵一发而动全身,魔种不除便杀魔神,只会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结果,而要与魔神同归于尽的还有各大宗门的核心精锐。义父与我说过之后,我也明白前辈们是以大局为重。”
惠元禅师看着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惊讶,“还记得数日前,钟离小友可是险些在道盟众人面前揭穿了几大上宗苦苦隐瞒三千年的真相。”
钟离净道:“有时真相也没那么重要。不过前辈,魔种未必不可除,若是能寻得除去魔种之法,道盟大可不必作出不必要的牺牲,也能斩杀魔神,届时前辈也不必再为宗门受魔神威胁,做一些违心之事。”
惠元禅师眸中精光闪烁,“哦?小友能除去魔种?”
钟离净不着痕迹看了眼山洞上的晦暗天幕,他们说话间雷声已经停了,雨也越来越大了。
“我……不能。”
惠元禅师笑意冷淡,抬头看向上空,“小友与我说这么多,想来都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吧。”
钟离净收回眼神,决口不认。
“魔种之困,三千年来,合道盟各家之力也未能解除,晚辈不过小小合体期,也非医修,又如何敢说晚辈能解魔种?但如今做不到,不代表日后做不到,道盟无法解除魔种,不如向道盟之外寻求解决缘法?”
惠元禅师道:“若是这般容易就能解决魔种,道盟岂会容忍魔神三千年未将其斩杀?若小友想等妖王赶回来,大可不必再等了。”
“妖王?”
钟离净明知故问:“禅师不是说妖王将我掳走吗?我为何要等他?我本该怕他回来才是。”
惠元禅师看他矢口否认,笑叹道:“钟离小友口才了得,那日在九曜宫,本座已经见识过了。不过即便小友不承认,本座也知你怀中妖胎,乃是你与妖王的种,妖王替自己的孩子挡下天罚,又招来了天道雷罚,算了算,方才已是渡过了九道天雷。”
钟离净面不改色,“然后呢?”
惠元禅师抬头看向结界外的晦暗天幕,“看来妖王的天罚已安然渡过,不过钟离小友还是不要再等了,因为,妖王不会回来了。”
钟离净五指收紧,面无表情道:“你做了什么?”
惠元禅师笑容依旧慈悲,“这里可是妖族地界,但妖王刚渡过十八道天雷,即便还活着,必然身受重伤,如今劫云消散,威压不在,龙游浅滩,小友猜这山中成千上万的妖族妖兽,可敢动那位伤重的妖王?”
钟离净哑声道:“什么?”
惠元禅师眸中精光闪烁,“蚂蚁多了,咬人也会疼。为妖胎这一缕仙灵气息心动的,何止是我们这位造化镜镜灵?这山中可有成千上万的妖兽,它们天生向往灵气浓郁之物,还有许许多多隐居的妖族,他们又何尝不渴望得到这一缕难得的仙灵之气?”
钟离净双眸睁大,惊怒交加。
“你……”
“不错。”
惠元禅师欣然笑应:“本座只需稍稍动一些手脚,将天罚后泄露出山洞的仙灵气息送出去,让外面妖族妖兽知晓,此地有灵宝出世。只待妖王渡过天雷,便会遇上那些觊觎仙灵气息、欲吞食他亲子的妖族妖兽。”
他看钟离净惨白的脸色,慈悲面容笑容更深,“钟离小友,你猜,妖王可会丢下你们逃走?”
山洞外雨极大,山洪流窜过天雷夷平的数座山头,也冲散了许多山野动物与妖兽的栖息之地,但黑漆漆的雨夜之下,仍有数不清的黑影自远处赶来,妖气飞快笼罩了山林。
劫云消散,刚刚渡过最后一道天雷的谢魇,身上衣袍破碎,落下许许多多的血痕,妖纹鳞片再无处遁形,那双阴冷危险的竖瞳中的疲惫之色也藏无可藏,他扶着胸口就地打坐,往嘴里塞了几粒高阶丹药,和着咽喉翻涌的血水往下咽,闭目炼化药力。
因为伤得太重,丹田中的那截玉骨已快被血色渗透,身上妖力也所剩无几,这几粒高阶丹药的药力,于他此刻也只是杯水车薪。
但他没有时间可以休息。
谢魇缓了口气,即刻动身。
镜灵居心不良,不能让他与钟离净单独待在一起太久,若非有天罚在身,谢魇本不想走。
渡过这次威力弱了许多的九道天雷,谢魇马不停蹄赶回去,也是此时,才发现山中异动。
身为妖族,对同族的气息,谢魇向来敏锐,见到许多高阶妖兽竟逆着洪流朝着与他一致的方向奔去,几近疯狂,他直觉不对,放开神识遍布百里山脉,后知后觉,竟有近百位元婴以上的妖修也同样正在雨夜中潜行,而他们的赶往的方向都很一样……
以钟离净所在的山洞为中心,方圆百里的妖族妖兽都在朝那里赶去,他们比他更快,更靠近山洞,已经来不及赶回山洞接走人了!
“阿离!”
谢魇神情一凛,眉宇间疲惫之色骤然一清,化为紫光极速飞过虚空,追上前方的妖族妖兽。
须臾后,一股威压自山洞外数十里外传来,风雨卷着混杂着血腥的妖气,一路碾过山洞。
然而山洞中早已布下结界,妖气只要靠近便会被罡气灼烧化为乌有,风雨也吹不进山洞。
雨中的妖气与血气越发浓郁,惠元禅师不用放出神识,轻吸一口血腥气,眼神已是了然。
“看来妖王动手了。”
钟离净呼吸一滞,咬了咬唇,让唇间痛意提醒自己尽快冷静下来,幽冷蓝眸仍是涌上杀意。
“你要杀妖王?”
镜灵豁然大惊,他是看不惯谢魇,但他也没有狠心到算计谢魇落入这种危急的生死抉择。
惠元禅师反倒露出了很吃惊的神情,“怎么会?杀妖王,对本座来说,可没有半点好处。”
他说着看向镜灵,笑容煞是无辜,“不过也多亏了造化镜镜灵,若不是他算计妖王招来天罚,本座也寻不到时机将妖王困在外面,想进来见到钟离小友你,更是不容易。”
镜灵怒极,“你利用吾!”
惠元禅师从容不迫,“怎会呢?本座所做的,不都是在你算计妖王之后,再添一把火吗?”
镜灵无言以对,看向钟离净,面上满是悔恨羞愧。
“主人,是我害了你……”
可谢魇此刻已然跳进了惠元禅师挖的陷阱,他也不得不跳,因为他拦不住那些奔着仙灵气息而来的妖族妖兽,钟离净父子就会被众妖拆骨吞吃,惠元禅师算准他不会逃。
天道赐予的仙灵气息对于所有人来说,哪怕是对还未生出灵识的妖兽,都是致命的诱惑。
何况这里靠近妖都北蘅城,妖界的门口,这片山脉中隐藏着的高阶妖兽和妖族数不胜数。
哪怕是妖王,也难以抵挡。
察觉到惠元禅师的目光仍在怀中两颗蛋上,钟离净已然确定他的目的,抱着两颗蛋退后。
“你也想夺妖胎。”
他这话语气笃定,惠元禅师也不否认,捻转佛珠,虚伪地念了一声佛号,面上和善恳切。
“本座与钟离小友有缘,不忍见钟离小友被妖王拖入妖魔道,欲渡小友返回道盟。而这两颗蛋,生为妖胎,又有妖王血脉,我辈理应除之而后快,但上天有好生之德,这两颗蛋又身负小友一半血脉,本座愿将其带回无量宗渡之,钟离小友可愿割爱?”